第3章 第3章

尤沐月跟着秋如去见了余子君。对于尤沐月的到来，余子君没有表现出来诧异。秋如跟尤沐月交好，早年间两个人一起开始跟着师父学刺绣，只是秋如坚持了下来，尤沐月一个月也就只能交上来一块花样，到现在还是个学徒，没有跟着大绣娘做产出的机会，也没有机会赚银子。

        余子君单独留下秋如，沐月自己走出绣坊。在门口，尤沐月碰到了梁世岩。梁世岩也是善治书院的学生。善治书院分男子习学部和女子习学部。

        先生们偶尔会把两个习学部学员的文章交换。尤沐月的文章被称赞过，梁世岩的文章也被“鉴赏”过。尤沐月觉得梁世岩很奇怪，明明用词考究，看得出底蕴和积累，但是文章走向却总是随心随性。这个人，仿佛胸有丘壑，又仿佛心似深潭。

        尤沐月点头微蹲示意问好，起身就就走，没想到梁世岩叫住了她。

        尤沐月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梁公子。”

        梁世岩看着她的头顶发旋儿，一时没有说话。尤沐月等了等，不禁又抬头望了他一样。梁世岩长得算是周正。额头饱满，鼻梁挺翘。就是那个眼睫毛有点太长了，不像是男子，跟他五大三粗的样子不符合。

        最终梁世岩还是开了口：“你要去上京么？”

        沐月不明所以，一时愣住。她去上京干什么？卖布么？

        梁世岩瞥了她神情一眼，又说：”我也打算走了。”

        尤沐月终于缓过神来，惊讶地看着他。

        她跟梁世岩的关系不能说好。毕竟她是女子，梁世岩是个瞧不起乡下姑娘的城里公子。就连刚才问好，她都存着揶揄的心情叫他公子。

        他们说，梁世岩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小时候不懂事才被老爷流放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改过自新。他在善治书院是鼎鼎有名的。

        他曾仿写了一篇古文，贴在学堂门口，暗喻有些先生迂腐又不自知，如井底之蛙。

        先生揭下来那篇短文，还同大家一起分析了其中引经据典的地方，甚至还指出了一个错别字。文章没有署名，先生也没有交代。但是大家都知道那文是梁世岩写的。具体怎么知道的，要么是他自己炫耀说出来的，要么是书院里找不到其他人有这个胆子有这事了。尤沐月觉得两个原因应该都是成立的。

        梁世岩还做过一件出格的事。他突然留了字条向先生请假，说是教他武艺的师父游历归来，他要陪着吃喝照顾，所以不能来学堂习书。先生竟然也是允许的。她更确信了梁世岩一定是大家公子，虽然被发配贫瘠之地，但是仍然受家族荫庇。

        沐月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要去哪里？”顿了下又追问：“回家么？”

        梁世岩笑笑，但看起来也不是高兴的样子，淡淡地说：“回家？不，我要去参军。”

        沐月的眼睛不由得睁大。学堂的人一直传梁世岩武功了得，但她一直以为那都是梁自己传出来的虚荣之语。转念一想，官家子弟入兵营，弄不好就是到军营浪荡一圈，沾过军营的人气儿，就算是打过仗的人了。可是看着梁世岩的眉眼，又觉得他此时仿佛是做了很大决心一般。

        沐月笑笑：“也好。听说军营是历练人的地方，你要注意安全。”

        梁世岩看着沐月，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沐月看看周围，觉得在绣坊门口这样说话也不合适，就说“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转身要走，却听梁世岩又追了一句：”不要帮余子君做事。“

        沐月的脚步停下来，回过头又打量起梁世岩。某次书院辩书，她斟酌词句，委婉反驳对方观点。他曾取笑她是乡下来的小山雀，“毛发不讨喜，声音倒是令人觉得舒服”。

        沐月寄居于姑姑家的那几年，似有若无地总能听到不同人对她的看法。后来跟着祖母搬到秋如家隔壁，也还是能见到镇里的大娘议论她的身份或者是跟李青的关系。但那是第一次他人的评价让她觉得自己如同误闯了陌生世界的小动物，小心地表现如同讨好，尽力地展示如同招摇。

        秋如总是说这个人还算不错，就是嘴巴坏。可是他的话总是能戳中沐月隐秘的小心思。他心里是清楚的吧？沐月想要好好表现，给姑姑争光，也不想让别人看轻自己。又尽力想要维护好自己跟他人的关系，恨不得融入到这密密麻麻的人流中。如果梁世岩心思通透又故意口出那言来点化自己，那沐月想，这个人还真是有点点的坏啊。

        现在说这个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不要帮余子君做事？怎么叫帮，又帮了什么事？

        沐月带了一点怨气，似乎他总是高高在上，看着她跳梁耍宝。她不打算说什么，迈出去一步，又听到梁世岩接着说：“你要是帮她做事，一定不能单独去。”

        沐月回头看了一看梁世岩，彻底迈步走开了。

        她一路上想着梁世岩的话，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要去余家村，得提前做好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秋如爹就架着驴车，载着秋如和沐月直奔余家村。余子君说她已经修书给村长，会有人接待她们的。

        余家村距离不算近，她们带着水和干粮，商量着如何向村民们介绍刺绣的基本技巧和绣坊的情况。

        到了余家村村口，果然看到几位中年汉子在候着。秋如父亲上前询问，后忙招呼两个女孩下车。村长引着三人到了庙堂，直言收到了余子君的书信，明白她是想给村里人谋福利，所以特此安排村里有名望的大娘带着她们挨家挨户的介绍。

        挨家挨户？沐月本以为是会请感兴趣的人家集中于一处，她们再介绍。这样一家一家地走，那要介绍到什么时候去？虽说秋如父亲赶着驴车在，但是夜间走山路也不是很安全啊。秋如看了一眼沐月，起身弯膝。

        “伯伯，我们今天还得赶回去的。明天绣坊还有任务的。不知大概都哪些娘子对刺绣有兴趣呢？可以都请到这庙堂来么？我们一起给大家展示。”

        沐月抱着装着绣片的包袱，看着余家村的一众汉子，心想着这刺绣的事儿，娘子们才是主力，来这么多男人干什么呢。可她是给秋如打下手的，也就先听着秋如去沟通。

        村长笑了笑，说着天冷，这庙堂不能长久呆人啊。

        旁边的大娘也迎上来拉着秋如胳膊，边走边劝起来：“我们村不大，一共也没有几家的，我们挨个看看，也是互相了解啊。”

        秋如看看村长，不得不跟着走。沐月想起来梁世岩说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又觉得幸好秋如爹跟着来了。秋如爹扫视了一圈在村口迎接的一圈人，默默守在两个女孩旁边。

        一路上，大娘都在介绍余家村的情况，人杰地灵啊，出过金凤凰啊，村里的小伙儿们也都是一顶一的好。秋如想着余子君的信看来也没有大用处啊，这就半天的时候，也不知道能走动几家。

        沐月发现沿途都有村民远远看着他们几人。都是男人。她们是来教刺绣的，为什么都是男人来看热闹，女子呢？一路走过来，只见到领路的大娘，没见到其他的女子。

        拐过路口，就到了第一户人家。

        已经有一老妇，一年轻女子坐在门口候着了。

        领路的大娘先问好，那女子却直愣愣地看着秋如，也不答话。大娘也不惊讶，继续跟着老妇说话。但是老妇耳力不好，两个人连喊带比划沟通了半天。年轻女子还是直愣愣地看着秋如。

        秋如朝她笑了笑，手指着袖口的绵密针脚绣出的小碎花，轻轻地问：“你看我衣服上的绣花，是不是很好看？”

        年轻女子抬起手来，指头尖摩挲着那白黄色的凸起。她的衣袖微微滑下细瘦的手腕，漏出来青紫的颜色。秋如和沐月脸色一僵。

        可是年轻女子又把手放下来，仍是一言不发。沐月看了眼旁边还在比划着的两位老妇，心里起伏不定。想了想，她从包袱里拿出来针线，递给年轻女子，慢慢地问：“你会认针穿线么？”

        女子的眼光终于从秋如脸上移动到了沐月这。她颤颤伸出手。旁边的老妇一下子叫起来，所有人都吓一跳，秋如爹一直跟在几个人后面，也从门口几步跨过来。老妇抓着年轻女子的手，大叫着“不，不！”

        引路大娘忙摸着老妇后背，安抚着：“他娘啊，没事的，两个女娃二是外面来的，没事的没事的。“

        年轻女子一直没有出声，沐月又把针线举到她面前，问：“你会认针穿线吧？”

        女子终于把针线接过来，一只眼对准针眼，一手撵着棉线，抬手就引线入孔过针。秋如不禁暗叹一声。这手法，似是熟练的绣娘。

        老妇安静下来，瞪着年轻女子。这时候有男人的喊声传来，哗啦一声冲进屋里。那是个头发遒劲，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

        他还微微喘着气，看到两位姑娘和一位大爷，也觉得自己有点冒失了，拉拉衣服，客气的问好。他说年轻女子是他媳妇儿，之前摔了脑子，所以反应比较慢。她喜欢摆弄布料针线，但是家里人怕她受伤，总是不让她拿剪子尖物之类。

        年轻女子看到男人，忙把针线塞回沐月手里，自己低下头，再不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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