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李青说文书都办好了。尤沐月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的。但是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觉得自己要有哭腔泄出来，所以漫漫地调整呼吸，终究是一个字也没有溢出唇缝。

        李青也低头默默扫着不大的院子，又说了句“那我走了”。他出去时候把柴板门带上了。尤沐月看了半天那门板，缓缓挪过去，又把门打开半扇。天光大亮，人流稀疏。就像她的生活，前景广袤，孑孑独行。

        她刚想转身回屋，就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循声望去，是秋如。沐月赶紧换上笑脸，迎着秋如进门，帮她掸了掸头巾上的零星雪花。进了屋后，秋如惊呼：“你怎么不烧火盆！”

        沐月笑笑：“想省点钱啊。”

        秋如拉着她在塌边坐下，说起来绣坊的事。今天她把花样子送去给二级绣女余子君检查。

        “余姐姐说花样太复杂。“秋如又从包袱里掏出来来做了几天的花片，摩挲了几下。尤沐月安慰她：“这是为了能让更多姑娘学做刺绣，所以得从基础的开始吧。”

        秋如点了点头，又接着说起来去余家村征集绣女的时间。尤沐月想着估计第一次去，就是宣传出去这个消息，即使有人动了心思，也会观望一下的。刺绣不易，不是谁都可以上手的。更不是谁都可以靠这手艺吃饭的。

        可是秋如考虑的也对，总是要带着几个绣片，如果有哪家人有意向，得留下几个给她们试试。尤沐月从箱子里翻出来几个花片。这些都是她以前绣的，有的纹路不均匀，有的勾线有错误，有的走向不美。但是也可以拿去做样例给初学的姑娘们看看。

        秋如又禁不住问：“你真不想做女先生么？”女先生受人尊敬，也相对安稳。尤沐月脑子好，学什么都快，她一直以为尤沐月是要当女先生的。

        尤沐月摇摇头。其实她也没想清楚。但是她觉得眼前有一件事，那就先把眼前这件事做好。

        余子君是余家村出来的。余家村是皇后母亲的家乡，也算是风光一时。但是终究不是富庶的地方，也没有其他更为显耀的名头了。

        余子君是绣坊的二级绣女。一级绣女为皇家执针，二级绣女为高官展布，三级绣女能设计完成独立的绣品，四级绣女多不能完成完整的绣件，更多是辅助三级绣女。再往下头排，就是学徒了。

        尤沐月只能算是学徒。她没有在绣坊落名登记，也没有参加入门考核。

        秋如已经在绣坊两年了。她不到十三就进入绣坊学习，只是到现在还是个四级绣女。其实绝大多数人也都是四级绣女。

        现在绣坊的招牌绣娘主要有两位。一位是贺娘子，一位是张娘子。但是一级娘子都不管事，安排绣坊内外事宜和考核进度的都是二级绣娘们。

        秋如没跟余子君说过几句话，尤沐月就更没接触过她了。上个月，余子君突然叫秋如过去，问她绣艺进度，秋如受宠若惊。后她又令秋如找几个人，一起准备给新学徒的绣片样本。

        再后来余子君说现在皇后娘娘鼓励女儿家做工创举，也多开设学堂鼓励女子入学，宫中还增设了多个女官职位。作为皇后母家同乡，她也想着鼓励更多低龄女儿学习刺绣，能为家里增加一份收入也好，留着一份手艺傍身也好。

        尤沐月大概隔月就回家看望父母。乡下的生活简单，人口关系也亲近。她每次回去，都有同村的婆子打招呼欢迎，也有差不多同龄的女孩问她镇里的情况，连城里是否有好多马车。

        她一直想让家乡的女孩子也都能走出来看看。

        所以她也参与到了这想法里。

        她当时去找李青问他的意见，他说：“那你就去呗。”

        尤沐月想了想，也没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社会开明，民风开放，皇家支持，这些都减少了女子的限制。但是大多数的郎君还是喜欢温婉又顾家的妻子。女子总在外面抛头露面，似乎总归是不好。可上了年纪的娘子会开铺子，年级小的姑娘也会进绣坊，总归不是所有女人都闷在后宅。

        这世上有很多不甘和无可奈何，都是因为各种规矩。可是规矩是可以被打破的。不知规矩是谁立起来的，但是推翻规矩的人多了，也就没有那规矩了。

        秋如家就在尤沐月隔壁，两个人也算是一起长大了。秋如让她晚上去陪自己睡，尤沐月知道她的心意，就同意了。确实也需要好好计划下去余家村的事。秋如说了余子君的交代，尤沐月觉得交代的太过细致了，仿佛是要放手让秋如去做一样。可是余家村是余子君家乡，她不出面么？

        还有一件事，尤沐月一直在考虑。刺绣可以在不同质地的布料上进行。达官贵人喜欢各种绸缎，可是一般人家穿的大多是布衣。如果可以在棉布上刺绣，那会增大籽棉的销量。那就可以保证很多棉户的生计了。以及，也许不是刺绣，如果只是织布呢？

        尤沐月也需要赚银子。她不能总是要父母资助。尤沐月记得自己当初考上善治书院后，急急忙忙回乡去告诉父母这个好消息。可是她也在那期间听到邻里问她的婚事，母亲笑着应对，对方说：“女孩子家读书了也还是要嫁人，可不能耽误了。养活了这么多年，也不能像男子一样科举考试，何必呢。”

        、

        她没有田地，也没有种地的本事。她会背很多书，但是女子没有多少可以用书本知识换钱的机会。可是尤沐月觉得，就算是嫁人，也得为了家里积攒家业。哪怕不嫁人，也得为了家里积攒家业。

        尤沐月在镇上学堂启蒙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大她挺多的姐姐。大家都叫她田娘子。可是她知道田娘子不姓田。田娘子是被许配给了姓田的人家。她在书院厨房打杂，总是站在窗后门口听课。书院的人很照顾她，她也很照顾尤沐月这些年龄小的孩子。她也很羡慕。田娘子想要上学堂，可是她家条件不允许，她早早被许了人家，也是因为家里实在养不起几个孩子了。她不是童养媳，也差不多了。

        幸运的是，夫家人善，并不苛待她。夫家是棉户。只是棉花卖价并不好，交了赋税后，一家人过冬也需精打细算。秋忙过后，田娘子就只好出来做杂工贴补家用。可是她舍不得家里的幼儿，有时候会偷偷地掉泪。

        田娘子不怎么识字，但是画得一手好画。寥寥几笔，就能传神地表达出来画中事物。田娘子给她画过棉花朵朵的样子，尤沐月觉得很美。很美，但是不贵，且不一定都能以常规价卖掉。有时候还需要压价清空。

        十斤籽棉可以制造三斤皮棉，三斤皮棉再制备出来不到三斤的纺纱，这也不一定能产出一匹布，一匹布有四丈，也就只够做一套成人衣服或两套孩童服饰。且纺织过程复杂，手艺不同，布匹质量也差距很大。民间有些说法是“三担棉换不来一旦米”。如果可以解决纺纱出产问题，还能开发出来更多更好的织布工艺就好了。

        尤沐月想了解布料纺织的原理，可是没有找到相关的书籍。她去问先生，先生告诉她：“《国语》曰‘君子务治，小人务力’。”然后先生又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妥，又接着补充：“书院没有。估计也没有这类书籍。”

        在书院的时候，先生教导大家要专心读书，放开眼界，男子入仕，女子也可以成为先生，成为受人尊敬的大师。比如京城里有”琴先生”，有明德郡主开设的女子学堂。只是那琴先生出自名门望族，举言自己人琴合一，一世不嫁。而明德学堂招收的大多是官家女儿，其学业优异者也都做了高门主母。

        皇后每年都会开设监测考试，可是考的内容大多是礼乐茶数之流。学礼是为了待人接物，学乐是为了情操，学茶是为了风雅，学数是为了家宅。

        那么一般家庭的女儿呢？像是尤沐月这样幸运的，有机会进入学堂，但是学的内容也多是男子课业的附属，并不能拿来立世安身。

        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没有下地干活的力气，那在生存问题面前，女子也只能守好后宅，繁衍生息。

        这也是一条路，但是如果只有这一条路，那也是无奈而可悲的。

        长公主早年赴盛国和亲，丈夫去世，儿子位极人臣，她自请归家。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可是后来更轰轰烈烈的是长公主开设女子剧团，教导女子学医，学武。她还开设了女子医堂--明善医堂，设置了女卫士团体。

        忌讳外男的官家女会去明善医堂看病，也会从女卫士团体中挑选合适的有武力的女子给自己家女儿做丫鬟或者是随身侍从。

        据说长公主未出嫁时，就跟皇后不对付。这么多年过去，皇后开设明德学堂，长公主开设明善医堂，也还是对着干的架势。

        学文学医都需要大量的积累时间。可是如果是能在家里利用零碎时间就完成的工作，那会更适合普通家庭女子。不耽误教导儿女，不耽误照顾家宅，女人也可以自力更生的织布刺绣，换取钱财。哪怕是寡妇或者是合离归家的妇人，也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

        织布还需要纺织机，刺绣只需要花绷子和针线。如果大幅面刺绣，也就再多了个锈架。就成本来说，刺绣是更容易上手操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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