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巨大的銮金兽首香炉中被毫不吝惜地投入各色名贵香料，引得无数妖族争相一掷千金却求之不得的花叶就在香炉中缓缓烧成一堆灰沫，馥郁浓烈的香气顿时四散溢出，勾缠缭绕在殿内的每一处。
云间照勉强揉了揉眉心，妖荒的熏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浓郁了些，她挥手让女妖们将熏香熄灭，结果她们似乎以为何处惹了她不快，行动间愈加畏首畏尾。
然而毕竟是能在皇宫中当值，她们撤下香炉，挑开窗扇，捧上衣冠首饰时行动很是迅捷，亦未发出什么太大声响。
女侍小心翼翼地梳拢了云间照过腰的长发，身后两名年纪小些的女妖连忙一左一右捧起一顶金冠束在发顶，再以三支细雕莲纹的玉簪固定。黑水冕服，以银线绣日月星辰，其意正所谓北冥玄水色为尊，水面倒映各色星宿。
逶迤拖地的袍角镶嵌着北海中莹白的珍珠，腰带正中精细打磨的金红珊瑚扣与唇上的一点朱砂遥遥相应，束腰下左右佩玉，亦有禁步端正之意。
冕服穿好，云间照也收敛了脸上轻松的神色，抬手让女侍为她系好银边霞帔，霞帔上则是金光闪闪的神国山川湖海，再用碎星坠在其下。
敞开宫门，八位妖族女侍分列两旁，已然准备好迎接云间照前往椒犀殿。
尽头是一袭华贵金纹黑袍的云间倾，他看见云间照已经穿好冕服，便遥遥抚胸躬身行礼——他此刻敬的是神国，也是北荒的千秋女君。
…………
云间照和云间倾一同到达椒犀殿时，正是贺寿者络绎不绝之时。毕竟是一荒妖皇做寿，不只是神国，魔族、鬼域甚至是人族都派了使臣来贺。
云间照虽说是晚辈，此刻身上却担着神国女君的名头，不大好向妖皇妖后行大礼，是以她只是右手抚胸颔首做礼，妖皇妖后身为长辈也不必起身还礼。
机灵的妖侍待她行完礼就主动将她和云间倾引向坐席，云间照在一片视野颇好的云椅上做下后，才微微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妖族的这对帝后。
她这位妖皇舅舅是外祖的长子，年纪说不上年轻，但长了一副风流的好相貌，竟是比她这两日见的那位便宜表哥更加柔美一些，单看相貌实实在在想不出他竟是白虎一族出身，反而妖后的长相更加凌丽——看来郗泓太子更像他的母亲。
稍稍打量还算称得上好奇，停留长了便是不妥，云间照收回目光，盯着四面八方向她看过来的视线专注于妖族此次宴会的菜品。
这几日她直接在宫中居住，但是妖皇妖后竟然一次都未见过她，想来一直等在行宫中的各族使者也很好奇。
“本宫见殿下一直盯着菜品，可是喜欢？”一道柔软美妙的声音适时响起，云间照抬眸望向开口的妖后，对方面上却没什么不自在，好似那晚郗泓并未拿着金弓恐吓她一般，“若真要说起来，殿下还要称我一声舅母，若是喜欢这菜，不如多尝尝？”
“多谢……舅母，只是今日怎么未见郗泓表哥？”云间照端正地坐在云椅上，“而且我与郗凝表姐年纪相仿，又同为女儿家，心中早早便想要与她见面一叙，可否请舅母引荐？”
这……这番话听得座下的各族使者也骚乱了一番，妖皇贺寿，居然连自己的一对嫡亲儿女、更是妖族图腾也未曾出现，难道是有什么其他的安排？
妖后亦是沉默了一会儿，那道柔丽的嗓音才再次响起，“凝儿也时常与我提到想要见见你这位表妹呢，只是她这孩子自小身体不大好，这几日又是旧疾发作，泓儿自小与凝儿亲厚，今日竟是非要陪着凝儿，连夫君的寿宴都不想出席了。”
“表哥爱惜亲妹，照也是有一位胞兄，自小虽不常见面，却也似太子与公主一般亲厚。”
云间倾也适时接道：“眠眠是家中幼子，无论是父母亦或是兄姐，自然都十分爱惜于你，想来舅母也是一样的。”
“本宫……”妖后轻而慢地呵呵笑了两声，“本宫自然也是看重你们两个孩子的。”
云间照缓缓摸索着手中金杯上精心雕刻的纹路，那晚究竟是郗泓自己跑过来试探她或者是妖后的授意？妖皇知不知道这件事？他会不会也是这件事的参与者？还是说绫华从头到尾都在撒谎？
她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她已经身处妖荒、如今更是坐在了妖族大殿里，幕后黑手若真的想要向她出手便不会轻易放弃。
…………
原本晦暗的天空缓缓被点亮，月色如水如纱一般从天空中倾斜披散下来，妖皇诞生之日，妖荒内双月同生之时。
云间照在周围一片赞誉之声中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双月，它们一轮在前，光耀洁白，一轮隐匿在后，像是依附在前者身上，不动声色地汲取对方的光明。
这双月……云间照睫羽微垂，她与孪生哥哥云间映是一对双生子，自己的长兄云间倾与阿姐云间岚亦是如此。
妖皇一脉的血统中似乎格外盛产双生子，此代的郗泓太子与郗凝公主也是如此。
双月、双生子，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联系？
云间照这一顿宫宴都在不停地思考她自离开神国后发生的种种事情，这大半年里她经历的的事至少与四海八荒中神国、人族、魔部与妖荒都有些关系，很难不让她觉得在幕后有一只搅动整个世界的巨手。
世间常以“天命”“天意”讳莫如深地称呼诸如此类种种，然而修行本是逆天而为，且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总有自身的力量改变其一。
更何况云间照本就不觉得这些事是天意。
她与云间倾先后起身说完一番漂亮的场面话，不至于叫神国失了面子，随行的神使便将寿礼奉上。云间照则落座后认真将宫宴中她入口的食物在喉咙处烧成虚无，至于其余各族使者说了什么漂亮话，妖皇又做了何种感谢，一概与她无关。
“眠眠。”宴会结束后，妖后瀛嫘姬已是一副与云间照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模样，“以前舅母未曾见过你，哪知今日一见，才知道……才知道原来墨桁妹妹还生了一个如此清丽可爱的女儿……”
“谢谢舅母夸奖，是我受之有愧，舅舅和舅母都是相貌绝世，想来表姐更是青出于蓝，深得喜爱。”
“这……”瀛嫘姬面上适时出现一抹悲痛，“凝儿自是极好的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凝儿能够好起来。”
“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妖皇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本座一直在为凝儿收集天材地宝，有朝一日，凝儿定会好起来。”
“多谢陛下。”瀛嫘姬声音中露出一丝颤抖，她迅速用细白的手指擦过眼下，抬头时又是凌丽美艳的妖族皇后，“那眠眠可否留在宫里多住几日？你和凝儿相伴想必也不会无聊。”
云间照心想我之前被留在宫里似乎也无人来问我的意见。
“多谢舅母好意。”她面露为难，“只是国主前些日子邀请我去兴庆小住两日，昨日还传信兄长询问归期，舅母邀请本不该拒绝，只是君命难违，若是下次仍有机会……”云间照话锋一转，“不若我邀请凝表姐去与我一同回神国可好？舅舅舅母也知晓，师尊乃是东君尊者，医术立于八荒之巅，想来定有方法医治好表姐。”
“……”瀛嫘姬双手绞紧了丝帕，若是凝儿的“病”单单只是病，她恐怕早就亲自求见东君了，可是……
本以为这番说辞云间照无法拒绝，结果反倒叫她想出诸多理由来驳她。
“舅母善解人意，想来不会拒绝。”趁着各族使者还未完全离去，云间倾微笑着开口，“虽说妖荒四季如夏，可是返程时神国必定入冬，北荒更是天寒地冻，未免耽误行程，我等欲明日启程，便不能多叨扰舅舅舅母了。”
“自然。”妖皇借过话柄，“如此，你和眠眠更要住下了，今夜便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日返程便是。”
…………
“你去好好休息，我今夜就悄悄守在隔壁。”云间倾本想摸摸妹妹的头发安慰一番，却又觉得云间照头上的冠冕让他有些无从下手，只能悻悻放下。
云间照心里清楚假如妖族要下手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选在回程路上，尽量撇清此事与拒霜的关系，可是她看着云间倾那双含着关怀的眼睛，心下便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了。
进殿换下一身份量很足的服饰，云间照恨不得立刻瘫在床上，但是保险起见，她决定今晚还是打坐一夜，权当修炼。
她一身轻装，盘腿坐下，脊背挺直，却在合上双眼的那一刻陡然陷入一片漆黑里。
云间照：……她这是在哪个地方着了道儿？
黑暗里逐渐生出一道道惨白裂隙，而无数枯瘦的手爪与凄厉的怪笑也一并生了出来。
云间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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