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窗外黑夜如浓墨，窗内灯光昼。
薛灵舟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了，温子瞻估谟着要应该醒了。
他见寻思着，就见薛灵舟翻了个身，懒懒地睁开了眼睛，作势要起身。
温子瞻忙扶着她起来，给她垫了枕头靠背：“饿了吗？想吃东西吗？”
薛灵舟木木地摇头，随即揉着眼睛，淡淡问道：“干嘛不开灯呀，我什么都看不见。”
听到薛灵舟的话，温子瞻陡然如晴天霹雳般被当头一头，完全惊愣住，三魂没了七魄，如失语一般不能言语，心像被拴了铁球一样直沉下去。
他眼神充满了震惊而恐惧，颤抖地手在薛灵舟面前划了划，只见薛灵舟瞳孔无神，眼珠一下一下地移动，似乎在努力聚焦眼前事物。
他不相信，不相信！
温子瞻霍然起身，他要去喊医生，然而就在他起身那一瞬，薛灵舟喊住了他。
“你开灯了是吧？”
温子瞻木然愣怔在原地，痛彻心骨。
温子瞻的沉默让薛灵舟瞬间明白过来。她面无表情，泪水像断线珍珠一颗颗砸落。
“我看不见了！”薛灵舟的语气是笃定的。
“我去找医生。”
温子瞻疾步离去，很快医生护士赶来。
守在病房外的温子瞻苦等着消息。
最后等来了失明的消息。
这次事故对薛灵舟的视神经造成了一定损害，因而导致失明。
确诊薛灵舟失明后，温子瞻自嘲地笑了出来，边摇头边笑，笑着笑着眼泪簌簌落下。
他以为，他在藏地的虔诚打动了上苍才能薛灵舟醒来，却不承想，醒来的薛灵舟却失去了光明。
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上天和他开的一个玩笑。
赶来的薛母和林雅莉远远就看到在病房外颓然哽咽的温子瞻，顿时一怔，如同打了预防针一样问他：“灵舟真的看不见了。
温子瞻低垂着头，极微地点了点头。薛母瞬间脚软倒地，还好林雅莉伸手搀着。
薛母张着嘴，下一秒便嘶声痛哭了起来，林雅莉抱着姐姐亦哭了起来。
门外的哭声，有温子瞻的，有自己母亲的，有自己小姨的，病房内的薛灵舟听在耳边，心脏如万箭穿过般撕扯的痛。
她猛得捂住耳朵，五内俱崩，泣不成声。护士见了，忙说：“你疯了，你不能哭的，你不想眼睛复明了？”
她当然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能哭，因为她现在连哭的资格都没了，但是看到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为自己痛苦落泪，尽管再强硬的该也忍不住要哭。
护士见不得她这样，好说歹说才让薛灵舟的情绪稳定下来。薛灵舟头晕脑胀的，一躺下床就昏昏睡了过去。
她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她起身时，感觉到身侧有人。她伸手去摸。
温子瞻伸手过去给薛灵舟搭了一把。
薛灵舟紧紧抓住温子瞻的手，说道：“子瞻，是你吗？”
“是我，”温子瞻握住薛灵舟的手，“你现在怎样了？好点了吗？”
薛灵舟点了点头：“已经不头痛了，但眼睛还是看不见东西。”
温子瞻宽慰道：“没事的，慢慢来，好好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治疗，一定会看得见的。”
“可是……如果我再也看不见了呢？那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你，再也弹不了琵琶了？”
温子瞻抚着她的头发，道：“怎么会的，你肯定可以看到的，如果……如果真是一辈子看不见了，我会是你的眼睛。”
薛灵舟哽咽难言，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痛苦地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呀，我间接害得嘉岚一尸两命，现在我看不见了，是不是我的报应？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温子瞻抓住她捂眼的手，劝说着她：“你不要这样，这都不是你的错，这不是报应。”
看到薛灵舟这样痛苦，自己心里也痛得不能自已。
他远赴藏地转山时，祈求过上苍，如果薛灵舟真的罪孽深重的话，那么他去转冈仁波齐神山便是为薛灵舟而转，为她洗清一身罪孽，又怎能说是报应呢。
“灵舟，你没有罪，就算你有罪，我都会替你受着，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是命运弄人，不是什么报应。”
“真的吗？”薛灵舟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温子瞻点头，轻揉着她的头发：“真的，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在留院观察治疗眼睛那些日子，温子瞻每天都陪着薛灵舟，让薛灵舟每天都保持着一个愉悦的心情，这样也有利于眼睛复明。
现在薛灵舟已经出了院，每天按时吃药，定期到医院检查就可以了。初初出院回家时，薛灵舟很明显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照顾着自己的情绪，生怕不小心激怒到她。
薛灵舟明白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但这让她不太自在。就连平时和她互相损贬的林雅莉，林雪涛都这样。她不喜欢所有人都对她小心翼翼。
那天，她因为这件事而发了火，她吼道：“你们越是这样对我，越是让我不舒服，就好像你们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我是一个病人，看不见的病人，我讨厌这样的感觉！”
薛母和林雅莉都傻了眼，旋即又默默垂起了泪。
听到哭声，薛灵舟更加崩溃，抱着头，无助地蹲在墙角。
温子瞻听到声音连忙从厨房跑了出来，看到眼前画面，情绪有些崩坏，但他克制着情绪不迸发。
他走过去，半蹲在薛灵舟面前，柔声道：“怎么了？”
薛灵舟一把子抱住温子瞻，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我不想被特殊对待，我不想我妈和小姨都处处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的情绪，我不要这样。”
“好好好，我和她们说，听话，不要这样子了，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好。”
温子瞻安抚好薛灵舟后就去和薛母，林雅莉沟通了。
其实，那不过是薛灵舟的自尊心受到伤害罢了。
她从小成绩和才艺都是优异的，家庭，背景，长相都是很好的，可以说是天之骄女，而今失去了光明，亲友们都对她谨小慎微的，她又怎能受得了。
薛母和林雅莉反思了自己，又无奈又痛心。她们都是薛灵舟的至亲，薛灵舟生命中重要的人，却在薛灵舟最不堪的时候伤了她的自尊。
房间的薛灵舟坐在床上，抱着双腿发呆。自从看不见后，她对听力异常敏感，一丝细微的声音她都能捕捉到。
这时房外并没有任何声音传进来，薛灵舟便扶着墙，小心地走到了客厅。
“妈，小姨，你们在吗。”薛灵舟扶着墙，摸着出来。
薛母和林雅莉都上前去扶着她坐到沙发上来。薛灵舟长了口气，缓缓道：“刚刚我可能有些事过激了，对不起，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薛母忙摇头：“不是的，是妈妈错了，妈妈没有做好。”
“小姨也是，灵舟，你原谅小姨好吗？”
“说什么呢，我知道，你们那样做都是为了我，我刚刚不该冲你们发火的。”薛灵舟低着头，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薛母抱着女儿，轻抚着女儿后背：“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嗯。”
温子瞻看到她们和解了，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
元旦这天是薛灵舟去医院检查的日子。
温子瞻临时有急事不能陪薛灵舟去，是薛母陪着她去的。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让薛灵舟坚持服药，同时要保持开朗的心情，这对复明有很大的帮助。
薛灵舟很听话，医生的医嘱和吩咐都乖乖记着。
从医院出来，薛灵舟感觉到有风，不禁问道：“妈，今天是不是有太阳呀？我感觉身上暖暖的。”
薛母看了看碧蓝的天空，说：“阳光万里，是个晴天。”
薛灵舟张开手臂在阳光下，叹了声：“今天是元旦，又是一个大晴天，真好，要是我能看见，那该多好呀。”
薛母“害”了一声，说：“医生不是说你恢复得很好吗，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看见了，到时，你想怎样看晴天都可以。”
薛灵舟笑着点头：“对，也许我很快就能看见了。”
………
离开医院后，薛母并没有开车送薛灵舟回家，而是往郊区开去。
薛灵舟感到不对劲儿，时间对不上。从医院到家正常车程半个小时，就算堵车，撑死一个小时。可是现在车子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车子一直在匀速开动，显然没有堵车。
薛灵舟反应过来，问道：“妈，你要带我去哪里？”
薛母愕住：“你怎么知道？“
“我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得到时间的流逝，车程时间对不上。”
薛母笑出来了，夸赞道：“不愧是我女儿，可以呀。”
薛灵舟抱着手臂：“所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薛母神神秘秘地卖着关子。
“……”
车子停在一处园区外，薛母搀着薛灵舟走进园区内。
薛灵舟听着耳边传来的鸟雀啼鸣的声音，还有风吹树摇的声音。她微一蹙眉，疑道：“这是郊外树林吗？”
“是，有个人在等你。”薛母笑说。
薛灵舟被母亲搀着往林子深处走去，沿林间小道一直走到一处高台外。薛母扶着女儿一步一步上台阶。
来到高台处，薛母便放开了薛灵舟的手，悄然地闪到旁边温绍华，林雅莉那一处。
薛灵舟摸着空气，缓慢地往前走。
忽觉一只温热的手握住自己的手。
她能感觉得到，那只手是温子瞻的。
薛灵舟毫不犹豫地握紧温子瞻的手：“子瞻，你要干嘛呀让我妈把我带过来。”
温子瞻嘴角微扬，淡淡说道：“你猜猜。”
薛灵舟笑了声：“求婚呗，还能怎样。”
“没错，就是求婚。”
薛灵舟一怔，笑容僵住。
只见温子瞻牵起薛灵舟的手，低头轻吻着薛灵舟白皙冰凉的手背，随后道：“之前你说有计划，在筹备了，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耽搁了，现在应该也不算晚啊，今天是元旦，我觉得是一个好日子，所以想在这一天向你求婚。”
说着，温子瞻从口袋将准备好的戒指取出来，郑重地问道：“灵舟，你愿意嫁给我吗？”
薛灵舟有些不自然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温子瞻眼睫轻颤，目光深深凝望着薛灵舟：“嗯？”
薛灵舟抿起嘴唇，摇了摇头，抽出了自己的手。
温子瞻神情呆滞了几秒，木讷道：“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薛灵舟咬牙道，一脸难为情，“子瞻，我不能答应你，至少现在不能答应你？”
温子瞻眼神充满耐心，握着薛灵舟的双肩，温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不想那么结婚？如果觉得太快的话，我可以等你的。”
薛灵舟摇头像拨浪鼓一样：“不是的……”
她顿了顿，眼睛一下子湿润：“如果现在我眼睛能看到，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现在我能不能恢复光明都是一个未知数，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温子瞻不解道，“这和你眼睛能不能看到有什么关系吗？”
薛灵舟抬手去抚摸温子瞻的脸，伤情地说，：“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我眼睛看不见，并且有可能再也看不到时，我有想过和你说分手的。”
温子瞻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说什么呢。”
薛灵舟微微而笑，继续说：“我了解你，如果我真的一辈子看不见，你一定会心甘情愿便我的眼睛，但我不愿意，你前半生受了那么多苦难，我不想你后半生再被我所拖累，你那么好，风华正茂，我不忍看到你为了我这么一个瞎子失去所有的欢愉……”
“你不要说了。”温子瞻打断她的话，倔强道，“既是心甘情愿，那就无谓拖累，你不可以这么狠心离开我。”
薛灵舟抱住温子瞻，靠在他温热的怀抱中：“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这样想的，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如果我能复明，我会开开心心地和你结婚，也想过如果我一直都看不见，我可能会狠心说分手，不会拖累你，更想过如果我一辈子看不见，你守我一辈子。可我觉得，第一个机率太小，第三个我又不忍心，所以我只能迫不得已选第二个。”
“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温子瞻冷硬地说。旋即，他又温吞地说道，“灵舟，在你还没醒过来时，我天天守在你床边，我当时就想，如果你再也醒不过来了，那我就守在你床边照顾你一生一世，除非我先你而去，不然，即便白发苍苍，老态龙钟，我都会守着你，不离不弃。”
说到这儿，他轻笑了一声，接着又说：“现在你只是看不见，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强多了，如果一定要是这两种结果其中一个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再说了，现在医术昌明，谁又能说一定医不好呢，国内治不好，那我们就去国外治，踏遍万水千山我都会陪你去治疗眼睛。就算最后真的看不见了，你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我，我会永远在你心上，在你身边。”
薛灵舟刷一下红了眼睛，泫然欲泣。
温子瞻忙拿纸巾为她捂住湿润的眼睛：“你现在哭不得。”
薛灵舟仰着头，吸了吸鼻子，嘟囔道：“现在连哭都哭不起，太不好了。”
温子瞻失笑，勾起手指轻刮了一下薛灵舟的鼻子：“干嘛要哭呀，我喜欢看你笑，你要多笑笑。”
薛灵舟抿紧嘴唇，然后僵硬地咧了一个笑。
“灵舟，”温子瞻唤她，“你知我心意，我心悦你，此生唯你而已，无管黑暗光明，顺境逆境，我只要你，请不要用任何借口推开我，我这个人死心眼，认准一个人，那这辈子都是她了。”
薛灵舟捂脸：“我真拿你没办法。”
“所以，你还要拒绝我的求婚吗？”
薛灵舟眼底泛红，粲然一笑，缓缓伸出右手。
温子瞻小心地为她戴上戒指，然后亲吻了她的嘴唇，最后凑在她耳边说了句：“我爱你。”
“我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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