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夜深时，月色变得凄迷而朦胧。
雪原上，山林寂静，万籁无声。河谷中的村落安然地酣睡于这片天地间，而此时此刻，温子瞻却没有与这个世界同眠。
他站在窗前，房中微弱的光线映得他一侧的脸颊，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房中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橘黄色台灯，那灯光潺弱熹微，照在房中仍是昏暗不明。
这样的失眠夜他不知道一个人度过了多少个，多到他已经数不清了，甚至可以说已经习惯了。
今晚听了老金述说着自己的过往，他有种感同身受的情绪。
虽然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是在那一刹那，他确确实实能体会到那些糟糕的事情带来的影响。
其实，当他听到老金说自己寻短见时，他微微动容，因为刚开始那段时间，他也想过，甚至还差一点做了。
死亡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面对才是。
所以，他选择在时间洪流中去面对，祈求着时间将一切冲刷变淡。
……
黎明破晓前薛灵舟就已经起床了。
她洗漱好，穿戴整齐去敲温子瞻门。
他们说好的一起去看日出。
温子瞻一宿未眠却不觉疲倦，将厚重保暖的外套围巾穿戴好之后，便同薛灵舟一起出了门。
山间道路是厚厚的积雪，极其难行，他们步履放慢，小心翼翼地行走前。
尽管薛灵舟万分小心但难免还是会滑到，幸好温子瞻手快将其搀扶着。
“小心点。”他说。
“谢谢。”薛灵舟站正身子。
温子瞻没松手，一直扶着薛灵舟的手臂：“我扶着你走。”
“不用了吧。”薛灵舟欲拒绝。
“走吧。”温子瞻没理会薛灵舟。
薛灵舟只好让温子瞻扶着，步覆缓慢地上山。
山坡并不高，但视野却很好，来至坡上，底下的村落木屋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彼时，天空还是一片黛蓝色，东方的地平线隐隐有一抹红白色的云朵。
温子瞻拨开地上的积雪席地而坐，薛灵舟亦如此，坐到温子瞻身边，二人并肩坐着，面朝东方的天空。
“冷吗？”温子瞻问。
薛灵舟嘴里哈着白气，笑着摇头：“不冷，我贴了好多好多的暖宝宝。”
温子瞻笑笑：“挺好的。”
她才不会让自己病倒呢，薛灵舟如是想。
“你说还要多久才日出呀。”温子瞻忽然盯着地平线的隐隐霞光问道。
“应该快了，怎么了？”
“没怎么……”
薛灵舟侧过目光看他：“今天的第一缕阳光照下来时，这一天就又是全新的一天了，也许昨天辜负了你，但今天未必，所以，未知的日子还是很期待的，快点开心起来吧。”
“嗯，值得期待。”他温润地笑。
他们静坐了好一会儿，那黛蓝色的天幕开始变得浅了，渐渐地，就看见东边的平地线露出了一片红霞。
紧接着那片红霞的范围慢慢变大，颜色也深了许多，霞光万丈，映红了整片天空。
薛灵舟见是破晓时分了，不由目不转睛地盯住那片绚烂夺目的朝霞。
就见初升的红日自地平线升起，一纵一纵地露来，带着刺目的光芒而来。
第一缕阳光倾洒下来，洒在皑皑雪地上，穿过寂静的桦林，打到矗立雪山上，最后照着他们冻红的脸上。
温子瞻无惧初阳的刺眼，站起身来，直视着呈现眼前的太阳。薛灵舟亦站起来，看着升起的太阳，伴在他身侧。
看到日出的美景，一切的等待与寒冷都无足轻重了。
日出之后，阳光大片大片地铺洒在银装素裹的河谷山林村落中，远远看去像是氤氲了一层薄如轻纱的金色云雾，美不胜收。
下山的路上，山间道路两边的树枝结满了雾凇，一路下来，那树上的雾淞犹如一丛丛银色的珊瑚，晶莹剔透。
他们下山时脚步仍是放得很慢，一来是雪天路滑，二来是沿途欣赏一下树间的雾凇。
“看到日出后，有没有感觉心情好了很多。”薛灵舟还沉浸在日出的美景中意犹未尽地说。
“嗯。”
“那今天来看日出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了。”
温子瞻忽然停下脚步，凝着目光在薛灵舟身上：“我开不开心，很重要吗？”
薛灵舟不假思索地说：“很重要，比我自己开不开心都重要。”
温子瞻动容：“为什么？”
“没为什么……”薛灵舟别开脸去，“就是希望你能开心呀。”
温子瞻平静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话声刚落，薛灵舟蓦地回头，脸色微讶，一时无言。她听得出来温子瞻口中的“知道了”是指什么。
“我爸和你说了我的事，对不对？”他仍是一脸平静地问，情绪没有任何起伏。
薛灵舟只低头没说话。
他继续说：“所以，你才跟着我来禾木，你才事事以我为先，对吗？”
薛灵舟噎住，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你真不用这样。”
“对不起。”薛灵舟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
“为什么要道歉？”他好笑地说。
“我确实是知道了你的事才陪着你来禾木的。”薛灵舟坦言，“我这样做只是想陪着你走过这段煎熬又困难的日子，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明天就回去，不打扰你。”
薛灵舟坦诚说出自己做这一切的用意，丝毫不隐瞒，因为这压根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在喜欢温子瞻这件事情上，她要坦坦荡荡，不卑不亢。
然而此刻，温子瞻却笑了出来，他捧着薛灵舟的脸，轻轻地摩挲：“傻瓜，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喜欢你这样呢。”
薛灵舟猛然抬眸看他，有些不解。
他正色说道：“我确实之前不太好，也没有主动要和你说，因为我想要自己承受着，疗愈好情绪，然后让自己像正常人一样回到你身边。”
薛灵舟听了猛摇头：“我不要你自己承担，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疗愈自己的这条路上，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你有我，我在。”
“所以我才说要谢谢你，是你让我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嗯嗯，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薛灵舟笃定地说。
“有你真好。”他嘴唇翕动，声音细如蚊声。
“你说了什么？”薛灵舟没听真切。
他笑得爽朗：“没，没说什么。”
“好吧。”
“我们下山吧。”温子瞻伸出手。
看到温子瞻这一举动，薛灵舟微微愣了片刻。
“怎么了？”温子瞻诧异看她。
“没，没什么。”薛灵舟笑着上前，握住温子瞻的手，嘴角噙着甜美的笑意。
他们都拿着厚实的棉手套，握住的手没太多感觉，但薛灵舟却总感觉好像自己真的和他，手掌与手掌严丝合缝地握紧。，彼此传递感觉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从山上一路下来，视野一如既往的开阔，虽然不是高处俯瞰的视角，但眼前的错落的松林桦林隐掩着重重起伏的雪山仿佛看不到尽头，雪山森林的美景连绵延伸，美仑美奂。
走到山前，薛灵舟蓦地停下脚步，她止步不前，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雪山桦林好一会儿。
温子瞻没喊她，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那是风口处，自己站在她身后，为她隔挡开西伯利亚吹来的凛冬寒风。
看了好一阵子，薛灵舟才缓缓收回目光。眼前的场景，让她想起读书时最爱看的一部电影。
只见她回过头去，笑吟吟看着温子瞻，问道：“你看过《情书》这个电影吗？”
风口处的温子瞻发丝在风中凌乱，初升的阳光下头发泛着微金的光芒。听到薛灵舟的问话，他轻一摇头：“《情书》是什么电影来的？”
温子瞻从小到大鲜少去看电影，很多出名的电影听都没听过，更别说看了。
“《情书》是一个很美爱情电影，我印象最深的是结尾，女主角对着雪山大喊，你好吗，我很好……”
“嗯，然后呢？”他问，耐心地听着。
薛灵舟指着面前的雪山，说：“现在我们在的地方，就好像电影里头的场景，一样的白雪，一样的雪山，万物都像被纯洁的白雪包裏着。”
“在电影中，女主角那一声声的呐喊，是她向心中的他慰问与告别，那一刻，她摆脱了失去男主角的阴影，和过去的男主告别，和过去的自己告诉，让自己开始以新的心态面对生活。”
说完，薛灵舟凝着温子瞻清澈的目光，又道：“我们也试着一起对着雪山和过去的自己来一场对话吧，对话的内容就是告别。”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人生在世，参破其中道理，方能长乐无忧，万事万物，不外如是。
“来吧。”薛灵舟兴致勃勃地拉着温子瞻的手踏过深深的积雪，一路小跑到山前。
随后，她目光深凝着岿然不动的静谧雪山，双手放到嘴角，大喊着：“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
呼喊的声音飘荡在风中，很快便随风而消散开来，仿佛在这天地间不留一点痕迹与回音。
温子瞻看着这样的肆意呐喊的薛灵舟，似乎被她的热烈得渲染了，不自觉地走上前，仰头望着苍茫的天空与巍巍雪山，沉声呐喊了一声：“你好吗？我很好！”
“你好吗？我很好！”他喊了一遍又一遍，低沉而有力量的嗓音荡在薛灵舟耳边，然后飘远……
那个沉浸在坏情绪中的温子瞻，你还好吗？
现在身在禾木雪山下的温子瞻，他很好！
雪山下，年轻男女在风中的呐喊，是和从前的那个自己告别，告别过后，人生又将全新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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