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蒋微言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另一半床是空的，她动了动搭在被子外的手臂，艰难地转了个身。

        热辣的阳光从阳台穿过推拉门照进了卧室地板，但卧室里还是冰凉透心，空调呼呼呼地开着。

        蒋薇言扇了扇浓密的睫毛，心想这会应该挺晚了，起码九点钟，程海川也上班去了。

        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像是小人走路，从枕边一步步走到另一个枕头上，活泼地旋转跳跃。

        自娱自乐了一会，她想起半夜被某人扰了清梦，这个枕头承担了它不该承担的特殊责任……

        “在想什么？”一张笑脸倏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迅速钻进了被子，闷着头喊：“你不是去上班了吗？怎么回来了？！”

        “这是我家，我不能回来吗？”程海川把被子从她头上扯下来，扬声笑道：“好了，闷坏了啊！快出来！”

        蒋微言钻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瞄着床边穿着运动衫，满头大汗的男人，问：“你去跑步了？”

        “嗯，最近太忙了，很久没运动了。”程海川往床上一坐，床立刻陷下去一大块。

        这款纯手工缝制的进口4d床垫，广告词是对得起人这一生花在上面的三分之一时间，但却依然满足不了程海川的奇怪需求。

        蒋微言灵活地滚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忍痛下了床，镇定自若地走进洗漱间。背后的人跟了上来，手搭在门框上：“今天我不去公司了，上午约了阿姨打扫卫生。”

        “不去公司？这样好吗？”蒋微言透过镜子望向对方，眼角瞥见墙边粘着一根三寸长的铜棍，上面挂了一排不同颜色的发圈。

        她顺手取下一根黑色发圈，拢起长发松垮垮地绑了两圈。

        “我本来昨晚要去风清城找你的，票都买好了，还好我回来一趟，不然就错过了，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是想给我惊喜吗？”程海川走进浴室，从身后抱住了她：“微言，你昨晚真的让我很感动。”

        蒋微言身上只挂着一件单薄透明的丝绸睡裙，几乎跟没穿一样，被对方一碰，好不容易恢复的正常脸色又飘上了两朵红云，她拍了拍小腹上的手：“你快去洗澡！浑身是汗！”

        “遵命！”程海川亲了一口她的耳垂，转身出去了。

        简单洗漱后，他们坐在了餐桌前。早餐是提前煲好的莲子粥，程海川还炒了两个小菜，他盛了一碗粥放在蒋薇言桌前的米色隔热垫上：“我好久没做菜了，早上这顿将就着吃，等会过来的罗阿姨是红城人，做的菜你应该会喜欢吃。”

        “噢？红城人？”

        “李阿姨不在的时候，罗阿姨会来顶班。”程海川勺了几块红烧豆腐放在蒋薇言的碗里，又说：“我这段时间太忙了，没顾上家里的卫生，主要是没想到你会来。”

        蒋薇言垂下眼睛，喝了一口粥，又吃了一口豆腐。全咽下去后，声音像是被豆腐卡住了一般，声音古怪：“我在欧洲唯一不适应的就是食物，我以为我最想念的是吃了二十年的红城菜，却没想到——”

        程海川顿住了手里的筷子，轻声问：“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我最想念的是你做的饭菜。我们经常去中国餐馆，只是为了感受那种氛围，材料不来自中国，哪怕是同一道菜，同一个人做，味道也不对。我每次吃饭都会想，你做的比那里的大厨做得都要好吃，但总感觉自己吃不上了。”蒋薇言咧嘴笑了笑，又夹了一块豆腐放在嘴里：“所以，我今天要多吃一点！”

        “微言！”程海川猛地抓着她的手，抿着唇点头道：“以后只要我在家，我做菜给你吃。”

        “偶尔就行啦！你那么忙，又那么累！”蒋薇言抽出手，给程海川夹了一大团青菜：“你也多吃点，毕竟你消耗那么大。”

        程海川一口就把一大坨青菜吃了进去，还不忘承认道：“确实啊，我要补一补才行！”

        明明指的是早晨跑步，却被对方误解为是某种运动！

        蒋薇言勾着头喝粥，懒得理他。喝完一碗后，她想起了一件正经事。

        “跟我聊聊星月希望小学吧，是你建的吗？”在杰出校友的演讲里知道星月希望小学后，蒋薇言上网查过资料，并没有多少详细信息，都是没有事实根据的传言。

        程海川已经喝了两碗粥，桌上的菜也消灭干净了，他用纸巾擦干净嘴，认真说了起来：“微言，公益做了一次，就忍不住会做第二次，根本停不下来，只想做更多。我也终于明白了，慈善并不是一种广义的善行和爱，而是具体到每一件极小的事，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星月慈善基金是我创建的，原本是专门为山区孩子图书捐赠用的，后来我发现光是图书捐赠还不够，还需要有人教他们识字和看懂图书，我就把它变成了针对山区孩子教育的慈善基金。但我最近忙着上市的事情，慈善基金有些顾不上来，后期宣传力度还需要跟上。”

        蒋微言点了点头，没有打断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星月希望小学是我建的，我不公开是因为这和慈善基金不同，慈善基金需要获得各界人士支持，但希望小学只是我个人做的事情，我觉得它无需对外公开。说到这个小学，前期困难很大。一是拿批文，这里面比较复杂，后来我是找了童乾的老爷子，才拿到的批文。二是学校建筑和教学器材的质量问题，我全部要亲自把关审定。不然担心对孩子们不好，这一点我们也做到了。最后是老师的问题，你知道现在很少人愿意到山区或是希望小学任教。条件艰苦，薪酬不高。所以我们现在最大的困难不是缺钱，而是缺老师，缺好老师。这一方面，我打算利用星月慈善基金，为老师申请生活补贴和住房福利，争取让老师没有那么多后顾之忧吧。”

        蒋微言直视着他，曾经的程海川在她眼里多少有点纨绔子弟的感觉，虽然他一直凭努力证明自己。但他现在做公益不是为了优越感，也不是证明什么，而是一种信仰，一种爱心，一种男人的气度与胸襟，一种作为社会培养出来的中坚力量，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的品格。

        她要爱死了这样的程海川。

        程海川一边收拾碗碟，一边笑道：“如果不是你一直在坚守这条路，我也不会为了跟上你走上这条路。这一年来我最开心的事，是和你做着相同的事情，我们的信仰也是可以同步的，对吗？”

        蒋微言深褐色的瞳孔里，露出了一抹明亮的光：“海川，公益是我从小的理想没错，但只是我漫长人生的一部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最不可或缺的，是你，你是我人生中摸索着前进的同路人。”

        程海川怔怔地听完这段表白，他不知道蒋微言是抱着什么心情说出这段话的，他只知道她不再怯懦，不再优柔寡断，她也在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无论是理想或爱情。

        “微言——”

        蒋微言抿了抿嘴：“这是我从你身上学到的，先守护爱的人，再去守护更多的人。”

        这段话使得程海川血液沸腾，他冲到桌对面，抱住了蒋微言。

        也许因为被对方肯定，也许只是被仙狐迷惑，他把蒋微言抵在桌前，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叮咚”门铃响了。

        程海川背脊瞬间僵直，内心受到巨大冲击，万只神兽呼啸而过，他喘着粗气看向怀中憋笑的人：“别以为这样就放过你了。”

        蒋微言摸着凌乱的衣领，朝他的肩膀拍了拍，嗔怪道：“快去开门！”

        程海川清了清嗓子，整理好衣服，才走过去开门。

        是罗阿姨，她的手里提着两大袋食物，这是程海川一大早发给她的购物清单。

        程海川一脸木然地从罗阿姨的手里接过袋子：“阿姨，您来了。”

        罗阿姨进门后，看到餐桌前一个女孩正对她笑，心里腹诽工作狂程老板居然找了女朋友，那怎么他一大早就不高兴，难道两人吵架了。

        罗阿姨也不想掺和老板的家务事，干净利索地打扫了三小时，就匆匆告别了。

        中午还是程海川做菜，吃完午饭，两人靠在沙发上休息，蒋薇言还在回复群里的消息，每个人都在汇报安全抵达的消息。

        程海川看不下去了，拿起两人的手机调成静音，反过来盖在茶几上：“我好不容易有了一天假，现在只剩下半天了。现在开始你的时间属于我，别被其他人打扰好不好？”

        蒋微言靠在他的颈窝处，她倒是没什么问题：“那我们信息斋戒半天，不玩手机，不看娱乐节目和新闻，不听音乐……”她勾着手指数了起来，抬头问道：“还有什么？反正除了看书、聊天，什么都斋戒。”

        “等等！”程海川神情古怪地反对道：“那可不行！”

        “怎么了？”

        程海川低头附在她的耳边：“手机、音乐、电影……通通都可以斋戒，但运动不可以！”

        蒋微言抬起身体，撞了一下他的头，警告道：“你正经一点。”

        “我很认真的。”程海川将她重新揽在怀中，抓着她的手指吻了吻：“明天也不想上班了，怎么办？”

        蒋微言把头往温暖的怀里靠过去，头顶亲密地蹭着他的下巴：“这一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经常在公司睡，一是因为忙，二是不想回到这里，这里全是你的味道。”程海川收紧怀抱，在她的头顶轻轻地呼吸着，失而复得的香味太令人心安了，万金不换。

        蒋薇言为了安慰他的失落，仰头亲了一口他的下巴：“以后不会让你不爱回家，我保证。”

        程海川把她彻底翻转过来，面对面盯着她，幽黑的瞳孔锁住了她：“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要现在！”

        “喂，你很破坏气氛！”蒋微言缩在他的怀里笑了起来。

        程海川抓着她的手腕，双唇发号施令：“反正除了我们的身体，其它统统斋戒！”

        “霸道！我要午睡！”

        “一起！”

        浮云城保护区五号工厂，池亦扬攥着手机，手指发白，瞳孔里映着蒋薇言在阿尔贝小队微信群里发的：“安全抵达浮云城”。

        他们终究是在一起了。

        敲门声传来，池亦扬收起手机，望向门口。

        是黎洛。

        黎洛走进来，目光如炬：“找到了。”他一侧身，身后出现了一个四十岁上下年纪的男人。

        池亦扬站起身，没错，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在泰国曼谷医院航空救援调度中心，撞了他一下，把u盘塞到他口袋里的“医生”。

        “你是谁？”池亦扬走上前两步，黎洛往后退了半米，双腿自然跨开，手指紧挨着腰间的武器。

        男人垂下头，说出一句惊人的话：“池少爷，我以为你跟别人不同，没想到你也一样，是个贪图富贵，懦弱无能的……少爷。”

        池亦扬脸色一变，往前走了一步，盯着这张平平无奇、神色坚毅的脸：“你到底是谁？你给我的不是原件，对吗？”

        “我是谁不重要，你现在找我是什么意思？想杀人灭口？那用不着把我带到这里来，在泰国解决我，岂不是更方便？”男人冷笑了一声，眼里却闪过惊人的冷漠和无畏。

        “告诉我，原件在哪里？”池亦扬还不知道那是一根录音笔，他又往前迈了一大步，搞得黎洛紧张不已，生怕这个男人对池亦扬使冷招。

        “你要原件做什么？想销毁？”男人拧着眉毛问。

        池亦扬盯着男人，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是为了寻找真相，为了正义和公平。”

        听到这句话，男人张狂地大笑起来，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到后面，眼泪都笑出来了：“正义和公平？我给你u盘已经快一年了吧？你都做了什么？哈哈哈哈！你跟我谈正义和公平？”

        为了灰狼组织里高高在上的“太上皇”那填不满的私欲，不知道牺牲了多少无辜的人，现在他从被重兵保护的“太子”口中听到“正义、公平”这样的字眼，实在是讽刺极了。

        池亦扬接受他的嘲笑，自从母亲派人掏空他的保险箱后，他饱受煎熬，关莉的那句“那是你的爷爷，你能怎么办？”像是一句紧箍咒，狠狠地套在他的头顶。

        可是去了图书共享组织后，他看见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努力地想生存下来，尽管自己窘迫不堪，却努力地为别人创造更好的环境。

        尤其是蒋微言的那句“一个人若想知道什么是对的，首先，他要知道什么是错的。”如醍醐灌顶，浇醒了池亦扬。

        他决定回浮云城承担责任。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做不了，就没有人能做得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是被上天选中，寻找真相的人。

        “你给我的那一份，我没有拷贝，被……拿走了，我现在需要原件，我需要证据。”只有收集了证据，才能召集所有人，让他们承认罪行，接受法律的审判。

        男人盯着池亦扬，分不清他是说真话还是假话。

        池亦扬对黎洛点了点头。

        黎洛拉着男人走到桌边，打开一台电脑，敲了几下键盘，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视频，他干脆利落地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树林里常见的雏鸟啾啾声和风划过叶子的沙沙声。

        “这是池政书和童庭知！”男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人。

        “二十年前。”

        里面传来一段清晰的对话：

        “华南军区进展怎么样？到底能不能交给我？”

        “放心吧，我有把握。”

        “我可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这边，千万别让我失望。”

        “再等等，西北这边结束了，就轮到华南了。”

        短短的四句话，已经说明了一切，男人张皇地望向池亦扬，“这是哪里来的？”

        “卫爱国。”池亦扬简单地回答了三个字，幸好当时拿到视频拷贝了一份，交给了黎洛做视频修复。

        男人眼眶立刻红了，点着头：“我、我就知道，有人还在寻找真相。其实我是胡勤民的儿子……”

        “胡勤民？！”池亦扬在脑里搜寻这个熟悉的名字，这是灰狼组织八个创建人里第二个牺牲的人，死在过小安之后。

        “父亲死后，我一直在寻找他死亡的真相。后来，我找到邾老，百般祈求，他才向我坦白了一切。我父亲因为不愿意和池政书合谋，想去揭发他，竟然‘心脏病发’……和于泰一家三口落得一样的下场，一样的下场。”男人眼眶通红，即使这件事过了十多年，他依然走不出来。

        池亦扬冲到男人面前，眼睛瞪得浑圆：“你说什么？！你父亲、于泰一家三口都是被我爷爷——”

        “不然你以为呢？”男人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童庭知、池政书、韩谦达、邾辞礼、卫爱国、于泰、胡勤民、过小安。这八个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很巧合是不是？前四个人合起来是‘知书达礼’，其实却是为虎作伥的衣冠禽兽。而真正向往‘国泰民安’的人，却成了冤魂，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啊？啊？什么世道？你告诉我……”

        他捂着脸哭了起来，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我爸死了后，我因为调查他的死亡真相被追杀，后来逃到了泰国隐姓埋名。前两年竟然无意中碰到了于波，才知道他在替你爷爷做事。我以为于波是被你爷爷收买了，便没有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想到他居然被骗了，早知道这样我就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让他防着你爷爷。他被击毙的时候，我就在隔壁，后来我捡到了他身上掉的录音笔，也就是你收到u盘的原件。”

        “我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办法分析录音笔对话内容的真假，这个技术估计只有你们军工厂才能揭秘。”

        池亦扬没想到苦苦追寻的真相比他想象中更加丑恶，他跌坐在椅子上：“所以，邾老心梗……”

        他忽然说不下去，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男人摇了摇头，低声道：“不，邾老不是你爷爷杀的，但也脱不了关系。邾老是自杀。”

        池亦扬瞳孔一震：“自杀？”

        “于泰一家三口被害后，邾老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但却有无力对抗池政书的无奈，所以为了掩埋罪恶，为了他女儿和外孙程海川的安全和荣华富贵，他选择了自杀。”

        池亦扬不寒而栗，耳朵嗡嗡作响，很快又听到对方说：“我想接下来，童庭知和韩谦达也逃脱不了被你爷爷……的命运，你说他们怕死吗？他们早就是黑暗里穿行的鬼魂，哪里怕死？都是为了后代。”

        “为了后代”四个字像闪电一样劈向池亦扬的脑海，他想到了连震方，为什么他要把所有后代赶尽杀绝，他到底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男人拿出手机，打开一个隐藏文件夹，递给池亦扬：“录音笔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这是备份，现在交给你了。”

        池亦扬接过手机，刚想点开音频确认，就听到“扑通”一声，有人倒地的声音。

        他惊讶地转过脸，男人倒在地上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男人，像是要把他的灵魂一起带到地狱。

        黎洛快速冲了过去，捏着他的脸颊，伸手去扣里面的毒药，但毒药早就融进了他的血液，一切都是徒劳。

        他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吞下了毒药，因为他知道即使安全出了浮云保护区的门，他也无法活着离开中国。

        反正都是一死，不如死得震撼一些，震醒这位意志不坚定的少爷！

        这位少爷的确被震得呆若木鸡，面无人色。又是一个惨死在他面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黎洛宣布男人死亡后，痴呆了几分钟的池亦扬才摔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陷入了极端的痛苦。

        爷爷，到底要牺牲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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