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帛 煞神出手 下

“禀告大公子，已将此女子杖毙。”行刑的家仆刻板回禀着，王德胜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等着姬天佑吩咐。

        此时，柳飘飘经过一番杖刑，形状应了那句“香消玉碎佳人绝，粉骨残躯血染衣”，已然没了气息，体温也渐渐逝去，但仍需两个婆子死死按着，免得尸首从长条板凳上翻滚下来，冲撞了活人。王婆子和林婆子面色平静如初，手上按着柳飘飘，就如同按着谁家阿猫阿狗没两样。这两人原本是犯事被发到姬家刑房做事，之后，二人竟是不愿出刑房，硬生生在里面呆了三十年有余，在这芝林园里，她们的两双手按掐过太多的丫鬟婆子甚至通房侍妾，她们中有花魁出身的妾室却爬了墙与人私通，有才名远播的庶氏小姐，还没名头便搅了几房后院的清净。只消主子们发话，她们依了主子们吩咐的死法给了受罚之人便是。至于手上人命太多，来世定入畜道十八层地狱，去了便是。

        奴才们见惯了活人变尸首，个个面不改色，姬五老爷和姬五太太都是主子，活了尽半辈子，早练得面不改色，更何况姬五太太胸中怒气并未因她眼中的罪魁祸首人去魂散而完全消解，只得恨恨瞟了一眼，便不再看过去，她由始至终担心的都只姬三和五房的财钱。姬天佑自任家主以来，各种血雨腥风残酷厮杀见得多了，早已习以为常，跟在身边的人更是这血雨腥风中的执行者。受惊吓，便是如姬三少这般不问世事的纨绔少主子。

        姬天祺一听柳飘飘已经香消玉碎，忍不住肚腹一阵翻滚，赶忙一手紧紧抓着木椅扶手，将头侧到一边呕吐不止。又这一日多来吃的寡淡，腹中也无物可吐，只得不住的干呕，俊美的面容血色全无惨白一脸。姬五太太见了，心疼至极，捂着胸口，扭头对着身后大丫鬟低吼：“还不快去帮少爷顺顺气！”

        这个唯一被姬五太太要求留在园内的五房丫鬟，名叫怜香，三十来岁，是五太太被扶正没多久，从娘家那边挑过来的，主要是为了帮衬她做事。名字听着倒是水灵，人才却是差了些，是入不了家里那两个老少的眼，所以她便是姬五太太这些年唯一放在身边留着的稍年轻些的丫鬟。不只是姬五太太身边，甚至整个五房的丫鬟都是这般，要么人才差男主子们看不上，要么就是嬷嬷些，剩下的年轻貌美的，便是些通房侍妾。老的屋里养几个，小的屋里头也摆了几个通房侍妾，都是从外面弄回来的，也让姬五太太膈应得慌，但凡逮着机会，少不得折腾一番。

        这怜香踩着莲足几步跑到姬天祺跟前，刚伸手一碰到姬天祺的背，姬天祺的后背便是一僵，反手将来人一把拍开，口里止不住吐得更起劲。姬五太太见此，吓得不轻，连忙几步走了过来，拍着姬天祺的背，哭嚎道“我儿这是怎么的，不要吓为娘”，好在这回姬天祺并未甩开姬五太太，只是不止的干呕。姬五老爷见此倒是心领神会。若是自己刚睡了个女人，结果第二天便在自己眼前被杖毙，光想想，他也觉得腹中有些翻滚，少不得几日不让女子沾身，这会子不过是自个儿难受，一会皮肉之苦才是有得受。姬五老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才一抬眼见，便瞧见黑煞神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五房这般闹腾，不由得又是一阵火气，出声喝道：“姬三只怕是胃腹不适，几刻便好，太太累了，怜香，扶太太回去！”

        姬五太太正心疼得紧，背后却传来自家老爷让人送她回去，立时回头怒目以视。见自家老爷黑着一张脸，不理她，再转眼，看到上首的黑煞神，手上也停顿了，再没跟姬五老爷理论的火气，但若就叫她这么回去，指不定一会怎么处罚她儿子，她是万不能这时候便回去的，这会只得一边给儿子拍背顺气，嘴上按捺住火气，生硬回着：“我不过看下儿子，老爷何必上火！”见姬三停了呕吐，这才放下手，转身看向姬天佑，放低声音说道：“五婶也是一时心急，在一旁看着便是。”

        姬天佑平日不曾关注过五房家事，不过多少还是听闻五房叔婶不睦，今日这一番吵闹也是让他微微皱起眉头。好歹也是五房主人，这般吵闹像什么样子。但从天家看来，却不是坏事。姬天佑也便回了句“五婶自便”，便不再理会两人，只是看向王德胜。

        王德胜不愧是一府管家，见主子向自己看过来，便对着婆子和家仆吩咐：“将此女子仔细处理了。”

        黄婆子和林婆子似乎终于等来这句话，一人继续按着尸首，一人进了一间屋子抱了一床席被出来往地上一铺，按住的手一松，柳飘飘便落在席被上，两个家丁也出手，几下被将柳飘飘抬了出去。在城西地界，有一座野林子，人迹罕至，时常有走兽出没，这家权贵打杀了个丫鬟奴才，那家富户处死了个红杏出墙的小妾，全都被扔进了林子，时间一长，这野林子便成了安阳最大的乱坟岗。姬府里的受罚之人，若是无人料理身后事，那里便是他们最后的落土之地。近几年姬家越发强盛，几房往乱坟岗送去的奴才丫鬟也多。反倒是嫡房前些年将府里上下清理得彻底，姬天佑常驻凤都凤国公府，又加上老太君礼佛，几乎再没责杀过下人，更别说直接送到乱坟岗。

        四人迅速用席被将柳飘飘卷裹几圈，两个执杖家仆齐用力，便将这席被带尸首抬起，快步朝芝林园东边的几间屋子走去，这时，一小股夏风吹来，吹的这园中枝叶轻颤，也吹起柳飘飘露在席被之外的一截血染衣衫和一双金莲。两个婆子紧紧跟在卷席之后，目不斜视，步履快而稳，半点不若四十好几的老妪。姬五老爷和姬五太太忍住不适，纷纷将头转开，不肯多看一眼。姬天祺刚止了干呕，又见婆子家丁几下卷裹，实在忍不住又干呕一番，只差将黄胆也一并呕吐出来，浑身半点力气皆无。

        见姬天祺呕吐得也差不多了，姬天佑这才接过青藤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手，这才微微抬头，将目光投到姬天祺身上，嘴角透着一丝冷冽，出口的话更是渗人：“姬三可数好这女子统共受了多少刑杖？”

        姬天祺闻此，本是全身酥软无力，却瞬间抬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姬天佑，心底更不自觉涌起一股愤怒和不甘，这黑煞神眼皮都不曾抬下，便将柳飘飘杖毙，让他在一旁监刑亲眼见着自己的女人活脱脱被杖毙，源远牵扯到天家，那也便罢了，这会子竟然还等着他给报数。他姬三虽是混账，但也做不到这般黑心，还能有心思数着数等着柳飘飘杖刑致死！反正他这回是如何都逃脱不了责罚，再加也不过拿了他这条命去，如此做想，姬天祺从未有过的男子气概也由此顿生：

        “姬三愚钝，担不好这监刑之人。大堂兄如何责罚，姬三认了！”

        姬三此刻这般硬气，顿时激得姬五太太又是心口一阵抽搐，刚想哀嚎阻止他，被早已料定的姬五老爷迅速捂住嘴巴，厉声对着怜香吩咐道：“还不将太太扶回去！”见姬五太太还要挣扎，再也忍不住一个巴掌捅了过去，姬五太太被这一巴掌打闷，欲要跟姬五老爷拼命，姬天佑却是耐心全无了，脸色又冷了几分，青藤见主子脸色，快步走到姬五太太跟前：“太太是自己回去，还是属下等送您出去？”

        姬三自是深知母亲德性，难得孝顺一回，强打起精神，看着斜对面的母亲劝道：“母亲先行回去，儿子犯了事，甘愿受罚。”

        姬五太太先是被自家老爷捂了嘴，又被捅了一巴掌，接着黑煞神跟前的冷血女子要过来押她出去，这会连儿子也让她出去，怒极攻心又悲苦得紧，原本还未复原的身子，顿时又焉了，晕了过去。

        “五叔若是担心五婶，便亲自送五婶回去即可。”姬天佑清冷地看着这一出，淡淡地说了一句。

        姬五老爷见状，本是打算亲自将屋里太太送回去，但见儿子还没受刑，哪敢离身，只得摇头，重新坐回去。怜香费力地将姬五太太扶起来，将她的左边胳膊搭钩在自己的脖子上，青藤直接拉起姬五太太的另一只胳膊，立时将姬五太太架起，几步走到园子门口，随着芝林园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姬五太太的背影也完全隔绝在园门之外。

        日头越渐盛了，偶有夏风吹过，仍吹不散这园子里的闷燥，姬天佑倒在手上的茶水早已擦干，便随手将丝帕扔在地上，这才清冷开口：“方才那女子受了多少刑杖？”

        “禀大公子，37杖！”向左回道。

        姬天祺见黑煞神身边的两大无常居然如此准确数着杖责，顿时有股说不出的意味在心底晃荡。就是这般哪，六年前，黑煞神便眼瞅着自己如跳梁小丑般坑了姬家米行，在祠堂算总账时，这两人也便是这般站在黑煞神旁边，高声念着他千方百计藏着掖着的账薄。六月的安阳本是烈日如火，这会子他竟是一身冰冷。

        “那女子既是因你而死，生生受了37杖，你便也受37杖，当是还与了这女子。”姬天佑不紧不慢说着，准备起身，“这杖刑还是在祖宗面前施的好，王管家，你带三少爷去祠堂受罚。”

        姬三尚未回过神来，姬天佑已经起身走到园门口，只一瞬，那蓝灰锦袍一角也随之闪出园子。

        姬五老爷知是半点周旋余地也无，只得叹气一声，走到姬天祺跟前说道：“为父无能忤不得大公子，只望你经了这回再知事些……”原本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蠕动嘴角半天，也没再吐出只字片语，见王德胜等人恭敬地站在儿子身后，只得再长叹一声，便也转身离去。

        盛夏中，芝林园中草木茂盛非常，是以蚊虫苍蝇热别多，尤其那杖刑之后留下的血迹，经日头一晒，仅是这么一小会，便有苍蝇在周围打转。姬三望着柳飘飘被抬走的东向，姬五老爷给他说的什么话，他是不甚明了，只是那一地的血迹，像是泼在了他心底，怎么都抹不去，一时间竟走了神。

        王德胜也不催促，见他总算回过神来，这才礼数周全道：“三少爷，请！”

        姬天祺看了看王德胜，又看了看重新进园的张清兄弟，有些心灰意冷地说了一句“走吧”，便被张清兄弟扶着走出园子。

        林婆子和黄婆子见人都走光了，便从西边水井里打出几桶水，拿着竹刷将芝林园冲刷得干干净净，半点血迹不见，再经由日头一照，清净得发亮，恍若方才什么也不曾发生。


　　https://www.dldwx.cc/xs/97576/49510676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