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帛 掩身出城

姬家杖毙百花楼花魁柳飘飘的消息，很快传遍安阳城，当然也早传到了百花巷，算是这故事女主角娘家的百花楼，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少不得又成安阳百姓热议的对象。说来，百花楼耗了几年养出来的花魁，近几个月在安阳可是出尽了风头，就这两日更是成了这百花巷里最大的盛事，更莫说那花魁还是被凤国公府里的公子花了七万两巨资竞下，随而竟也真给赎身出楼去了凤国公府家的姬家大宅子。这本是羡煞旁人之事，未料想不过一日，便已风云突变，一代花魁方崭露风华便已被勋贵杖毙。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乃是凤国公府姬家杀鸡儆猴。百花楼自消息传出来后，也贴上了告示，歇业关门三日，那老板白棠是始终未曾露面。此前在坊间不断煽言百花楼花魁将入凤姬家大宅的余下几个人，全都连夜逃离了安阳，整个百花巷也因此风声鹤唳。

        不仅如此，勋贵如姬家的这般处置手法，竟然受到安阳的权贵夫人富户太太的一致推崇，很快盛行起来。家里老爷儿子时常出没勾栏，养了些个花魁有的甚至还被弄出来做成了外室，贤德之名可不就框了她们一切都得忍让。既然都是花银子，还不如自己个儿花了这银子，将那些个小贱人狐狸精赎身出来，掌了她们的卖身契，之后要打要杀那都是自个儿做主了。

        于是乎，但凡娘家背景好又有势力的强势夫人太太们，全都派了跟前最得力的家丁丫鬟出入百花巷做好事。

        一时间，百花巷里众家楼里阁里的花魁当红姑娘们，就这么三三两两被这些夫人太太悄悄捞了出去。至于这些花魁当红姑娘们的金主，大多是权贵富户，私下养花魁勾栏妓子，甚至养个小倌儿，尚不足为奇，但这层纸窗若是被捅开了，颜面尽失是小，在朝堂上被那些政敌御史言官逮着小辫子狠狠参奏几本，那便是真真因小失大。为是，即使手上的人儿被自己屋里夫人太太给赎了去，除了在楼里阁里发点脾气，鲜少跑回家找正室理论，但安阳雄性权贵富户的怨气也是一时半会咽不下去，全都化作一道道折子汇到凤都，最后到了倒公派手中。

        姬家处置花魁一事，在安阳传的沸沸扬扬，自然也顺着风向传到了凤都。即使凤国公府早已退出朝堂多年，但这并不妨碍其成为朝堂争议的焦点。

        倒公派收到安阳传过来的折子，仔细斟字酌句，卯足劲向天家陈述奏本，痛斥那位凤天最年轻的国公爷数宗罪，一来治家不严，纵容族弟横行民间不说，当地权贵富户多有不满；二去随意杖毙草菅人命，目无法纪；三则作为凤天一等勋贵、第一皇商，银钱所出却是入了青楼勾栏，对黎民百姓尚缺怜悯之心。

        保守派的几个御史言官倒是站在了凤国公府一边，认为现任凤国公已是虚职，只世家皇商这层，杖毙花魁，严惩族弟，均是家事，纵然治家不严，尚不足以论及国法。再者，前些时候凤国公府捐出百万银钱、米粮赈灾，这两日姬家那肇事的一房据说均在安阳城门外为附近安顿的灾民施粥送米，也算是承了凤国公和世家皇商的名头。

        朝堂之上的最终定论，圣意如何，世人不得而知，但天家并未有明显打压姬家的势头，听闻最后还是发了一道召令，安阳城的老爷公子们又陆陆续续走进百花巷，只是较之此前，收敛不少，如一夜豪掷万金数十万金这种事情，很长一段时间，在整个凤天王朝都绝了迹，这是后话。

        自在客栈听说百花楼花魁被带进了姬家，非常便顿觉不妙，再加之当日在楼上隔空看了那姬家大公子一眼，绝对是不好相与的主儿，势必将身份坐实了是一重；就在当日日头即将落下差不到时候，姬家杖毙花魁、重惩姬三少之事便传遍了安阳城，对于百花巷整条巷子的营生、对万花阁的影响又是一重。光着这两桩事，再配上那清冷贵公子的面相，即使是大热天，非常站在万花阁雅阁窗前，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暗自庆幸自己溜得快。

        就在当日，等着那俊美公子的背影就算望穿秋水也是不可能瞧见了，那一众夫人即刻散去。她便下楼，招呼来大牛，使他帮着去前头不远的衣衫铺子，随便给她买了身灰蓝麻布衣衫。大牛买回来的那身麻布衣衫，料子尽管是比不过姬家绣庄的舒适，却是方便许多，也挺凉快，再顶好的便是混到人群中，一眼大同。

        换上这衣衫，几口吃过午饭，非常便出客栈转悠去了。那天仙儿似的年轻凤国公姬家大公子一走，这人群虽是散的快，但往来之人仍是比往日多了不少，街边的小摊贩铺子伙计卖力地吆喝着招揽生意，好不起劲。非常慢慢晃着，见前头有个小乞儿在街边跑来跑去，看着脑子倒是灵光，便随手在糕点作坊里买了几块糕点，小乞儿正四处转着眼睛找吃的，转头瞅着非常手上的糕点，咽了几口口水。这糕点铺子的老板可是有些不好相与的，压根不让他靠近，连闻都不能闻。非常折身，朝小乞儿招了招手，也向他走了几步。小乞儿见有个清俊小公子在叫他，有些受宠若惊，小心地跑到非常一步之外，两眼紧紧盯着糕点。非常笑着将糕点递到小乞儿手上，轻声说了两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乞儿眨着黑亮的小眼睛，紧紧抓着糕点纸包，点了点头，便跑开了。非常这才穿过人群，慢悠悠走回客栈。

        午后，客栈人也渐渐散去，非常穿着那灰蓝麻布衣衫踱步进来，正在翻账本的庞掌柜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非常面带微笑走到柜台，将庞掌柜叫到一边，小声说着：“本公子的家里人找来了，这几日房钱不用退了。若是有人问起，劳烦掌柜的就说我已出去游玩了便是。”

        庞掌柜方才见非常这装扮，便在想这小公子估摸是要跑路了，果然如此。庞掌柜自先刻将那张夫人的赏钱分了一半给他，心里对这小公子不免热心了几分，这会子说房钱也不要了，还真有了一分关心，便道：“小公子只管吩咐便是。不过也恕老朽多句嘴，这外头水涝流民多，小公子估摸也离家数日，还是早些回家的好，省得家里人担心。”

        “掌柜的费心。不过本公子若是被抓回去，少不得一顿训斥还可能被家法伺候，还是自个儿回去的好。”非常笑嘻嘻一脸，说完还拍了拍庞掌柜的肩膀。

        庞掌柜见此，也不再多言，应了非常的要求。那小公子让他买麻布衣衫，大牛便琢磨着小公子是不是要出门。这会听掌柜说这小公子打算出城办点事，需要马车和车夫，便荐了自己同乡大福的马车兼车夫，至于这价钱，由他看着给。

        非常听大牛这么一说，满意应了，待那大福过来，憨憨壮壮的，倒是老实，便给了大福500个子儿做车钱，五十个子儿做大牛的跑路钱。大福驾着马车差不多未时来到客栈门前的大树下候着。马车很普通，一匹棕色毛发的马，拉着车辕和车厢，前后左右看下来，跟她搭得很。非常几下收拾好包袱，上了马车，大福将马车牵到路上，这才坐上马车，小心地避开人群，速度也渐渐快起来，朝着城东赶去。非常虽是从头到尾都没见着什么跟监的人，料想必定就在这附近，便在马车稍慢下来时，隔着车帘吩咐大福不用着急着赶路，先绕着城北转一圈，然后出城。大福应了一声，调转马头拐进一个胡同。而马车绕着北大街西祠胡同都绕了一圈之后，非常这才让大福径直向东出城，马车驾出城门时，非常小心地看了下掩在袖口下的手表，已是下午三点五十分左右。

        安阳城外倒是空旷，直通城内的主道也是宽敞，主道之外仍是各有好几米的荒地草木，再延下去才是低山。因是入城的必经之地，马车行人非常多。安阳即使城门大开，也不过仅能容两辆马车并行而进，因此一堆的马车牛车牲畜停在一片空地上歇着，等着进城。天气燥热，这泥巴地面儿经烈日一晒，马车马蹄滚着踏起，黄色的土灰便是四处飞扬，非常方才仅是撂了下帘子，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原本胸前后背便全都是汗，紧贴在身上难受得紧，这会子更难受了。

        待非常跳下马车，便瞧见这城门关卡之外主道两边，聚集了不少水涝难民，他们身后便是搭着不少木板窝棚草篷之类的东西，简单铺着草席被褥，躺着的人和坐着的还有站着的人，皆是愁容惨淡唉声叹气长痛□□，这背后便是躁动不安，连空气也被这躁动密不透风地包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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