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帛 达成一致

“公子？”尹氏敲了敲雅阁的房门，小心唤道。

        屋里没甚动静，良久才传来一声“进来吧”，尹氏这才将房门轻轻一推便慢慢开了，放轻脚步走进房间，便见这位新主子仍然背着房门站立在窗前。自前两日柳飘飘被杖毙一事传开之后，这位新主子大多时候便像现下这般，静静站立在窗前，少不得好几刻时间。而自那日回城后，新主子便开口说以后都住在万花阁，吓得她差点没直接给她跪了。

        这姑奶奶第一回来万花阁便是女扮男装，几日下来，阁里上下一律得须称她“公子”，几日下来，倒是住得颇为顺趟，想是铁了心要住进阁里，尹氏也便不敢再说什么，这万花阁都是这姑奶奶的，她想住阁里哪轮得上她这老婆子答不答应，只是少不得心里暗叹到底是哪家权贵富户养出了这般大胆的姑娘来。好在这姑奶奶到底还是有些顾忌，选了这阁里最幽静的雅阁。若说这雅阁，虽不是阁里最贵气的包间，但离前院甚远，隔音也是顶好的，夜里头再吵，对这里也是影响不大。她这把年岁也没多少念想，终其一生便也不过是想着将白棠打压下去替秋棠了了这仇怨。眼下万花阁一直关着门，不知这姑奶奶欲意为何。

        尹氏虽是心中疑云堆积难消，因着非常未曾转身，也不开口说话，便也只得关好门，静静站在门内候着。

        “尹妈妈，请坐。”非常深呼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回头，朝等了半天的尹氏点点头。

        尹氏见非常回头了，立刻应了一声，走到非常五六步之外便止步，“公子您先坐。”

        非常见此，知是自己不落座，尹氏想是也不会坐了，便几步走到桌凳前坐下，日头正盛，方才不觉，这会倒是口渴得很，便提起茶壶想要倒杯茶，尹氏见了，便接过茶壶，给非常倒好茶，恭敬地递过去。非常也不再客气推辞，顺手接了过来，请尹氏坐在对面，正事要紧。

        “今日请尹妈妈过来，是有几桩事想跟妈妈打听下。这头一桩，跟凤国公府姬家有关。”

        “公子折煞老身，公子有何事只管相问、吩咐便是。”

        非常喝了茶水，住进万花阁这几日，头一件便是让厨房泡茶泡的清淡些。今儿这口茶水已经是第三泡，还能入口，凝神差了些，好在解渴。据说这茶也是在姬家茶庄采买的。

        “这现下来看，姬家尚未涉足的产业或是生意有哪些？”非常放下茶杯问道。

        说实在的，经过这杖毙花魁一事，非常是相当不愿意跟这勋贵姬家碰上，尤其现下那清冷大公子完全就是个生意狂人商场加官场狠手，能避多远是多远，不能避开的，创造条件也要避开，绝对不能跟这勋贵当同行！

        尹氏似是未曾料想非常会问起姬家的产业，顿了一下，这才回答：“姬家产业遍及凤天，米行、布庄、绣庄、银楼、钱庄、金铺、酒楼、客栈、酒肆、药铺，这些都是明面上人尽皆知的产业，听闻凤都的姬家绣庄所出绣品，皆是皇宫御用绣品，还有传说姬家药铺不少药材也是直接进太医院。想来这百年世家，又有爵位，还有哪些未摆在明面上的产业，老身无知。”

        非常一边听着尹氏说，右手几根手指不自觉敲击着桌面，思绪却飘了老远。自清开朝起，皇家自个儿腰包便大幅鼓起来，塞满真金白银，户部在银钱上对皇室钳制渐弱，关键便在于自□□哈赤那起，便开始将人参挖采贩卖之营生收归国有，并交由亲信经营，充盈皇室。至康熙雍正时期，皇家银钱甚至一度比肩国库。这安阳一带虽是偏南，时常有水患，但听说书先生说起，这凤天北部边境一带，倒是百年茂林一片。自古山林出宝贝。若是没猜错的话，在姬家的众多产业里，当是有皇家染指的产业，比如药材。盐矿自古收归国有，但以那清冷大公子的做派，也不排除姬家在其中参了一脚。如此一来，这姬家不止是滔天富贵了，这百年之后，竟然能躲了天家猜忌收拾，成了合伙人，小至民生衣食住行，大至盐矿朝廷命脉，倒是差不多都占齐了。

        果然这清冷公子除了赌场和青楼，但凡大点赚钱的营生，都早染指了去。问题是，就这她想做的青楼生意，还被这百年世家突然就来个杀鸡儆猴，简直影响行业发展哪。

        “不知这姬家酒楼生意如何？”非常忍不住哀叹一声，伸手端起茶杯又是一口。

        对于这位主子时常神游这一点，通过几日的相处，尹氏倒是适应了。这会子见非常这般问话，赶紧回说：“姬家有酒楼有客栈，酒楼最有名的便是赏心楼，在安阳和凤都都是盛名，老身也是前些年听来阁里的达官贵人们说起过。”

        这几个问题下来，总体来讲，非常还是相当满意的，心绪渐渐放松了些，嘴角也忍不住悄悄上扬。至少，在绝大多时候，尹氏倒还是个有心人。这样的人才和心智，之所以常年被百花楼压一头，一来定是白棠离开万花阁时带走了些红牌姑娘，剩下的容貌或年岁皆是次了些的，二来一心想着为她的好姐妹秋棠鸣不平报仇又手段狠辣不过白棠，当然说到底，还是缺钱，也便是缺了一个机会。

        尹氏见非常脸色有些转变了，心中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跟着欢喜，便忍不住问道：“不知公子想到何等欢喜之事？”

        非常笑眯眯地看着尹氏，“确实是欢喜之事。尹妈妈不觉得这阁旧了些么？是当修整修整换换新颜了。”

        尹氏当然知道如今万花阁何止是旧了些，万花阁最后一次修正翻新差不多还是十年前，那会正直万花阁鼎盛，四五十个姑娘，个个才情水灵，竟是每个人都红极一时，即使自有新人出，旧人也照例是比别家姑娘要多好几倍的身价。自个儿赎身出阁的，也不在少数。各家楼里阁里姑娘们争奇斗艳暗自较劲，无不是冲着万花阁花魁的名头而来。在那柳飘飘的七万两身价之前，身价最高的花魁便是出自那时的万花阁。那位身价五万两的花魁，据说被个富户老爷干脆赎了身带回去做了姨太太。

        自白棠出楼，秋棠离世，万花阁人气萧条，生意一落千丈，自己手头所剩银钱，仅能勉强支撑着这阁里所有人的吃喝，哪有余钱修整翻新。人气落下去，整座楼的衰败似乎也比往年快了些。说的再直白点，便是一些好点的农家小院可能都比万花阁看着殷实富贵些，更何况在这销金窟的百花巷里。只是这银钱，可不是笔小数目。

        “公子的意思是打算重新修整万花阁？”尹氏虽是心底渴望甚重，连手指都忍不住颤抖了两下，但始终还记得这阁子毕竟已经易了主。

        “尹妈妈若是想要打压白棠，替秋棠出口气，眼下的万花阁，定然是不行的。”非常看尹氏此般反应，也不甚在意，不紧不慢继续说道：“尹妈妈想打压白棠和百花楼，这私人恩怨，苏某可以随了尹妈妈的意，但若是因此影响到万花阁的营生，苏某便会请尹妈妈离开万花阁，不知尹妈妈可有异议？”

        尹氏闻得此言，猛地抬头一看，见眼前的女红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顿时心底一惊，随即坚定回道：“公子请放心，这万花阁早已交于公子，老身还能留在阁里，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万花阁重拾往日风采，便意味着白棠和百花楼势必日落西山，定然是遂了愿老身的愿，老身定当尽守本分，谨遵公子吩咐。”

        “眼下，万花阁与我，算是一荣俱荣，尹妈妈此番做想，苏某便再无顾虑了。一会日头下去些后，得须尹妈妈费心找些能工巧匠来阁里，将尺寸物件都量了去，赶制一批新的出来。至于木工泥工瓦檐匠人，尹妈妈做主找来修整便是。只是这阁内修饰，明儿尹妈妈得空了便来我这拿图样，定要让那批能工巧匠照着图样装饰。前几日姬三少那千把两银子，尹妈妈便先支些，还要支哪些，您给做个粗账，到我这来支银子便是。”

        非常见尹氏眼中疑惑又生，干脆一次把话说完：“那姬三少之事，横竖牵扯到万花阁，指不定阁子已经被盯上了，只是不值得他们计较动手而已。正好借着这几日百花楼也关门闭户，阁子便好好修整一番，避下风头，那姬三少虽是被罚了，指不定哪天又出来了，脑子稍微转下，便定会来找万花阁的麻烦。要避开这姬三少，唯有这安阳再无‘苏果’此人。

        这日后，万花阁仍然全部交由尹妈妈打理，尹妈妈仍是万花阁明面上的老板。只每旬便将账簿送我房里便是。若非万不得已，碰上尹妈妈处理不了之事，方可让人知晓万花阁还有个幕后老板，但也不得暴露我的身份，届时称我‘常少’便可。”

        尹氏听完这一席话，已是惊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怎么看都是一个未及笄的闺阁小姐，竟然有这般长远思虑！那日这小姑奶奶就装作一个粉嫩团子，一副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模样，睁着眼睛说瞎话便将姬三少耍的团团转，让姬三少心甘情愿掏了千两银子吃鸡腿，忍不住又抬眼看了看开始玩茶杯之人，哪里还有一丝无知稚童的模样，尹氏掏出汗巾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幸亏那日去接了这小姑奶奶，不然这小姑奶奶若是对着她和万花阁使坏，简直不敢想。

        “对了尹妈妈，还有一事，此前我便是说了，不知众位姐姐妹妹如今可是练了些小曲歌舞才艺了？”

        尹氏一听，又是一阵热汗。这几日她便听了瞧了阁里姑娘们的小曲歌舞，估摸个个都在私底下发狠苦练，身法技法都很熟练，只是多年无人点拨，无甚新意，也未能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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