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2

“纪儿！纪儿！你醒醒！”蔡敏雅心痛地扑上去，捧着儿子苍白的脸，泪如雨下，“纪儿！是妈咪呀！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咪呀！你别吓妈咪——”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育恒，快去签字吧！”水连城悄悄捅了捅已经快站成化石的罗育恒。

        罗育恒几乎是闭着眼睛飞快缭草地签了自已的名字的，不敢看那些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他知道，如果细看，他一定没有勇气签字。

        手术护士、助手提着输液袋，七手八脚地推着罗纪进了手术室，“请你们到隔壁家属等候厅等候。”

        罗育恒夫妇紧紧依靠在一起，目送着儿子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至到冰冷的大门重重关上，蔡敏雅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反身扑倒在丈夫的怀里，痛哭失声！

        “敏雅，没事，不要哭，没事！没事！”罗育恒揽紧妻子剧烈颤栗着的身子轻声安慰，但是，他的脖子哽咽了，视线模糊了，纪儿在泪光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岁样子，胖胖的小圆脸上满是泪痕，他仿佛又听见了被锁在了车里的纪儿稚气的哭泣声，他仿佛又看到了纪儿胖胖的小手啵啵拍打着车窗玻璃，对着他呜呜地哭着——心痛泛滥成一片苦涩的汪洋，罗育恒突然不可抑制，也啜泣出声！

        是的！不要！不要纪儿有事！他宁愿用他所有的财富换取纪儿的平安！是的！纪儿不能有事！他无法想像没有纪儿！他宁愿自已死也不要纪儿死！纪儿还这么年轻！他这样善良！这样有抱负，他还没有实现他的理想呢！

        罗育恒心痛地流泪，此时才想起纪儿的种种，不明白小时候的他为什么那样喜欢大象？不明白小时候的他为什么骂人‘milk’！不明白小男孩儿的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粉红色？想起他打工背高尔夫球杆腰肌扭伤时敏雅一边掉泪一边替他擦药，想起‘空缺年’他去印度支教寄回来的和一群晒得黑黑的孩子笑得灿烂的照片，想起他上哈佛时做父亲的他的骄傲，想起冰清死时他的憔悴不成人形，想起他离美前自已痛心疾首狠狠扇他的那一巴掌，想起了三年来的种种忐忑与牵挂，想起了他谈起潜能学校时双眼晶亮、神采飞扬的模样，想起开学时遭遇冷场时他失落的眼神，想起他向自已开口寻求援助时自已冷硬的态度和他无言的失望，想起水连城说起纪儿四处奔走寻求合作的艰辛，想起纪儿要创办潜能学校的前前后后——此刻才发现，纪儿一直是一个非常懂事、有上进心、有爱心、有理想的好孩子！如果他理解纪儿，支持纪儿，不逼迫纪儿，纪儿也不会赌气离校，也不会借酒消愁被人打倒在酒巴门前！想起纪儿不省人事地昏睡在惨白的担架床上，罗育恒的心口就像被人狠狠擂了一记，疼痛得无法呼吸！

        仿佛读懂了他愧疚痛苦的眼神，水连城叹了口气，安慰道：“育恒，别多想了，纪儿不会有事，一切都还来得及！”

        “需要开电视吗？”一名护工走了过来问，水连城摇了摇头，护工给他们沏了茶放在桌上便走了。

        墙上时钟的秒针一格一格沉重走过，忑忑地踏过每一个人的心上。此时已是夜里十一点钟了，除了纪儿的这台急救手术，暂时没有其它手术，所以偌大个手术家属等候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沉重的呼吸。

        时间，像一把尖刀，踏着血的心脏，留下尖锐的、清晰的、漫长的痛。四个多小时，象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罗董，罗夫人——”洪峰在值班护士的带领下来到了手术室隔壁的家属等候厅。面对相拥着坐在一起，一脸悲痛的罗氏夫妇，他心情沉重，也不知从何安慰了，“对不起……”

        罗育恒夫妇只静静地注视着冰冷的手术室，没有答话。

        四名保镖警惕地在四周转动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罗校长他……”洪峰欲言又止。

        水连城一向敬重洪峰为人，见他遭受难堪，便圆场道：“洪书记，罗董心情不好，您别往心里去。”

        洪峰心情沉重，点头应道：“我明白。”

        突然电梯叮地一响，紧接着就是密迭的脚步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声——手术这么快就做好了？难道——手术出问题了？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目光都齐齐射向门口，却见一个穿着宽大白色睡衣、披头散发的女孩子赤着脚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众人心里都是一惊！蔡敏雅定睛一看，女孩子脸孔雪白，眼睛乌黑，不是颜夕又是谁呢？

        可是，她这样子，实在是令人侧目！连蔡敏雅也忘了哭泣，支起摇摇欲坠的身子，诧异地问：“小夕，你怎么了？”

        “罗纪呢？他在哪里？他做手术了？要不要紧？他怎么了？流血了？”颜夕怔怔地问，全然不知道敏雅干妈瞪着她脖子上青紫的吻痕渐渐拧紧了眉头，只是怔怔地问，“干妈，罗纪呢？他怎么样了？”

        颜夕从酒店逃出之后，就直奔“挪威森林”酒巴，她真的无法想象倒在血泊中的罗纪会怎么样！后来听酒巴工作人员说罗纪被送进了医院急救，便直接跑到了这里。

        “小夕，出什么事了？你知道纪儿被谁打了？”蔡敏雅好象明白了什么，怒火慢慢地从心中腾起。

        而这冷冷的声音激醒了颜夕，脚底的凉意已重，夜风一吹，颜夕浑身打了个冷颤，垂眸时，才徒然看见，冰冷的烟灰色大理石地板上自已已然泛青的赤脚，寒意自脚底升起，颜夕陡然清醒过来——她疯了吗？这个样子示人不是在昭示天下刚才耻辱的一幕吗！

        羞愤和难堪一齐涌上心头，颜夕惨白的脸刷地红了，突然冷汗淋漓，脸又倏然惨白，呆立在那里。

        蔡敏雅看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底倒明白了八九分，怒气一阵阵涌上心口。

        “怎么回事？”罗育恒皱眉问。

        磁化地板的冰冷生生透进脚底，寒意自脚底传遍全身，颜夕的泪已冰凉，她的心也已冰凉，但她的心却清醒过来：“是章洋干的，是章洋打了罗纪哥哥！”颜夕坚定地说。

        “什么，教育局长打了人？”洪峰惊呆了，“你有确凿的证据吗？”

        “当时我在场……”

        可没等颜夕说完，“啪”的一声，蔡敏雅的巴掌已经落在了颜夕的脸上，还夹杂着坚硬的怒骂声：“是你，是你这个贱货害了我儿子，是你害了我儿子……”

        清脆响亮的声音令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罗育恒怔住了，一向雍容优雅的妻子竟然打人耳光，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妻子，愣在了一旁。水连城和洪峰、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颜夕苍白的脸上立即浮现了五个红肿的指印，她雾气迷茫的眼睛里涨满的泪水再也撑不住这沉重的一击，如无数颗闪亮的水晶，纷纷滚落衣襟。

        “敏雅！”罗育恒心中蓦然一痛，忙上前阻止。

        “你闭嘴！”蔡敏雅声嘶力歇地怒吼，如一头暴怒的母狮。

        那是母爱。

        夜晚医院的长廊这样寂静，静得听得到彼此沉重的呼吸。顶上的节能灯投下惨白的光芒，急促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里呵出淡淡的迷茫白气，沙沙地无声飞舞。蔡敏雅冷淡的眼眸却似冰冷的利箭嗖然穿透了这层淡薄的白绡，她不开口，颜夕也明白她的心意，她只能冷瑟地低下头去。

        “我只希望从来没有认过你这个女儿！”蔡敏雅冷冷的话像一柄冰冷的匕首直直插入颜夕的心脏，在那里缓缓搅动。

        “敏雅！”

        颜夕觉得痛已麻木的心仿佛被抽成了一根根、一丝丝，在那里无声地一分分绞紧，又一分分放松，一阵一阵地疼痛，一波一浪地眩晕，从最深处汩汩翻涌出最热烫的鲜血，而她全身冰冷。

        蔡敏雅还想嘶吼，却身不由已地朝后倒了下去。

        “敏雅，你这是怎么了，哎，你怎么了，医生……”罗育恒扶住了妻子，声嘶力竭。

        四个保镖迅速赶来，扶住了罗夫人。

        蔡敏雅在休息室的床上躺着，还没有醒来。

        颜夕没有走，仍失魂落魄呆未木鸡地站在某个角落。她只无数次地在内心呼喊着，祈祷着——罗纪，回来，罗纪，回来，请你不要有事，请你不要离开我！她没有记恨蔡敏雅，她已经悲伤得麻木了。

        罗育恒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妻子密发里，也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

        水连城则阴着脸在一旁站着，像旁边的保镖。

        洪峰的叫骂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章局长，什么章局长，简直就是畜生，熠州怎么会有这么个畜生呢？”洪峰恨铁不成钢，又对刘秘书郑重道：“刘秘书，立即通知周书记，叫他联合相关部门务必把章局长控制起来，等候发落！”

        刘秘书却喑哑道：“洪书记，这，适合吗？”章庆功已经是省委书了。

        洪峰苦笑：“小刘，大事可不能糊涂呀！就别管那么多了，我决定要对这件事负责到底！”

        刘秘书知道洪峰的脾气，“是，我这就通知！”说完便掏出了手机。

        “警告？降级？还是党内处分？”罗育恒突然站了起来，冷冷地问。

        洪峰转过身，看着罗育恒：“不，罗懂，你误会我了！这件事，我是要管到底的，我不会容忍这种恶劣的事！熠州的百姓也不会！”洪峰回答。

        水连城插嘴道：“洪书记这样做，只怕会遭来不测！我知道，形势对你越来越不利了！”

        洪峰苦笑：“都把罗校长打成这样，你说我还要权衡利弊吗？我已经想好了，就算章庆功当上了省委书记，我也得把这个吃粮不管闲的章局长拿下来！不再让他祸国殃民！”

        颜夕一脸的茫然。

        又过了一会儿，水连城挪动了身子，朝洪峰走近了一步，沉声说：“洪书记，你知道罗校长为什么会来中国吗？为什么一个家庭优渥的孩子要来中国开办这所学校，来这里吃苦？”

        洪峰摇了摇头。

        罗育恒则在一旁吃惊地看着水连城，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洪书记，还记得三年前在报纸上吵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儿，一个中国留学生在美国遭到惨杀……”说到这里，水连城不禁咽了，泪水在倾刻间涌满眼眶。

        “我想起来了，所有中国人都为之愤愤不平的那个女大学生，水冰清……水冰清，中国人谁不知道？谁能忘得了！”洪峰不敢相信，越觉得蹊跷。

        “她是我们的女儿，是我们家的清清……纪儿是为了我们家的清清才来到这里的，他受的苦太多了……”七尺男儿突然铮铮泪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水连城的话，却像七级地震一样，震醒了颜夕迷失在痛苦森林里的灵魂。

        水冰清，水冰清，颜夕又何偿不知她的遭遇，她甚至为她流泪，为她诅咒，给学生们讲她的故事！

        埋藏在罗纪心里的，原来都关于水冰清的故事，罗纪的悲伤、罗纪的痛苦、罗纪的失落……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给水冰清的承诺！

        罗纪、罗纪、罗纪……多少伟大的男人，多少伟大的爱！

        罗纪，冰清……

        颜夕终于明白，却更加的伤心，无声的泪，又在心里下成一片。

        洪峰也惊呆了，心里呼吸的，只有两个字，罗纪。

        所有的人，更加沉寂，伤心。世界好像停止了呼吸。

        这时，罗育恒走到洪峰面前，眼里充满坚毅：“洪书记，我一直想给纪儿一个终身终忘的礼物，可一直来都我都不知道这个礼物该是什么，可今天我终于想到了，我改变了主意，我要支持纪儿，支持他的潜能学校和潜能学府，并向你正式宣布，罗氏的投资方向将会转到熠州，希望我的礼物能让纪儿快快醒来。”罗育恒沉了沉，又补充道：“对中国，我有陈见，可对熠州，我有信心，因为有你！”

        水连城和洪峰惊呆了，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蔡敏雅在迷糊之中听到了刚才的话，她在心里笑了，终于看到了育恒的心放下，终于可以看到纪儿不必一个人承受痛苦。

        可是纪儿，你不会有事吧？

        她挣扎着，她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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