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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7☆饮薄酒破戒生急症,问原由赌咒誓因果


  孙绍先提着酒壶倒了一盅酒送给他,闻言便道:“原先举家都在扬州,昨儿才回来。”心道果然名不虚传,贾宝玉举止自与旁人不同。

  贾宝玉接了酒盅,却只擎在手中并不吃,先与孙绍先道:“我有位表兄,前些时候才打扬州回来,今见了你,也说是从扬州回来。可见江楠是何等温柔富贵地,竟养出这么些灵慧人物来。”

  因贾迎春为贾府庶出的缘故,孙绍先自这一世起便格外关切贾府中人。他素日又与林玦是那样的情分,自然晓得宝玉口中那位表兄正是林玦。“你那位表兄想必是姓林的,单名一个玦字,我说得准不准?”

  “准极了。”宝玉大为诧异,“我表兄正是姓林名玦,你如何知道?”

  孙绍先见他不过六七岁模样,偏生得风流出众,已显不俗。又想起前世里迎春的奶妈子常提及,迎春在贾府时,爷们兄弟里唯宝玉一人,待她多些尊重。如此不免待他多三分亲切,当下含笑哄他:“我说我是猜的,你信不信?”

  宝玉|面露迟疑,似信非信模样。孙绍祖忽在侧道:“宝二爷,你听我哥哥胡说!他们在扬州时原是同窗,一早认得。倘真能猜得那样准,恐怕半仙也不能够。”

  一番话好似玩笑,一桌人听了皆不由笑出声来。独宝玉不笑,也不理他,只瞧着孙绍先追问:“你是孙家长房里的,叫什么?”

  “双名绍先,字延之。”

  孙绍先有问必答,宝玉散散碎碎与他说了许多闲话,当下觉其有趣,言辞又文雅别致,心下不由与他亲近三分。众人觥筹交错间,宝玉见他并不吃酒,亦不食荤,独饮清茶,只捡些清淡素食来吃。

  宝玉不解:“延之兄近日正礼佛?”

  孙绍先正欲开口,便听孙绍祖横插一嘴:“我哥哥素日就是这样,说是从不食荤,便是酒水也极少用。因身子素日羸弱的缘故,规矩倒有许多。”

  一旁薛蟠听了便扬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饮酒吃肉,又有什么趣味?”说着便拿起酒盅,满满倒上一杯,离座绕至孙绍先身后。“延之兄,你听我一句,样样仔细小心,倒养出弱不禁风的模样来。身为男儿,就该豪放肆意才好。今日|你吃了这盅酒,我偏不信,明儿身子就坏了?我先满饮此杯,延之兄好歹给个脸面,也吃一盅。”

  说话间便扬起脖颈,一气儿将手中酒吃尽了。

  孙绍祖见孙绍先坐着不动,便又劝他:“大哥吃了这盅酒又如何,薛大|爷都吃了,偏你还干坐着。”说着上前,倒了一盅酒,硬凑到他唇边要他吃。

  宝玉见孙绍先略皱着眉,知他不肯,当下劝解:“个人有个人的难处,既不肯吃就罢了罢,延之兄以茶代酒也是一样。”

  “这如何一样?”薛蟠仍不肯让,“快,吃了这一盅,我就饶你。”说着与孙绍祖二人一左一右将孙绍先按住,强灌了盅酒进去。

  孙绍先心内早有计较,并不扎挣,任他们去了。只是略垂着眼,格外冷淡模样。一盅酒入口,辛辣入喉,孙绍先呛咳不已,当下捧着茶盏吃了足半盏,这才停了。

  他这一世自知事起极少饮酒,酒量极浅。如今不过吃了一盅酒,便觉昏昏。薛蟠落座,抬头望去,只见孙绍先俊面微红,目色迷离,当下失笑:“眼下瞧着他不吃酒食肉倒是实话,不过一盅酒就醉了。”

  宝玉转头望去,亦见孙绍先神态委顿,不由关切道:“延之兄哪里不爽快?”

  孙绍先眉头紧皱,摇着头道:“头疼得厉害。”说着便站起身来:“我往外去散散,吹着风也好醒一醒。”

  说着果然起身往外去了,在外后散了一圈,虽仍有不适,到底好些。于是回去强撑着又在席上坐了一刻,乃至宴散,宝玉待孙绍先已觉相恨见晚,当下便约他过两日再往外来玩。

  宝玉凑过去悄悄道:“独我们两个出来,不叫旁人。”

  孙绍先含笑应了,这才分别,与孙绍祖二人上马回府。此值初秋,虽近傍晚,日头却仍热辣。二人到家皆出了一身汗,孙绍先最为喜静,又想与孙绍祖分开,当下便与他道:“汗湿|了衣裳,黏|腻腻的不舒服。气味也重,叫人闻见了不好。不如咱们各自回院子去,沐浴换过衣裳,再去见老祖宗。”

  孙绍祖最不顾忌这些,摇手道:“偏你事多,你自回院子去,我这会子就过去,回过话了再换衣裳不迟。”

  此话正中孙绍先下怀,当下二人分开。孙绍先回了众益院,那厢光摇等人正立在廊下,看庭前两只白鹤悠然踱步。

  “哪里来的白鹤?”

  “大|爷回来了。”光摇交代南楼出去催水,自提着裙子小步跑过来为绍先打扇,随他进了屋子,又倒凉茶来捧着给他吃。笑说:“才林府派人送来的,说是林大|爷才得的。因大|爷才回京来,想必百废俱兴,故送此物,好叫大|爷瞧个趣儿。”

  “他府上有个妹子,倒不留着给她,费心想着我。”说话间光摇服侍他除了外裳,南楼引着人抬水进来。绍先命丫头们都退出去,自洗了澡,换了衣裳。虽觉眼酸目涩,到底强撑着往孙老太太那处去。

  孙老太太正瞧着宛纯等人说话,听人来回绍先来了,便笑道:“他弟弟才去,他偏又来了,莫非是约好了要来闹我?”说着便命人快请进来。

  孙绍先与孙老太太见了礼,孙老太太见他面色略红,一双丹凤眼水光莹莹,便问可是去外头热着了。

  “才换了衣裳,想必是热气蒸的。”绍先在孙老太太身侧坐了,“今日见了贾府的宝二爷,虽年纪尚小,到底气韵已出来了。”

  “贾府对咱们有恩,你要记着。”孙老太太一面说一面摩挲他额头,却觉掌心滚烫,当下唬了一跳。恰见三姑娘安纯的奶妈子在这里,便命她上前。

  奶妈子探了探,亦骇道:“了不得了,大|爷正发高热呢!”

  孙老太太一叠声命人去请大夫,又命扶绍先往里屋贵妃榻去暂躺着。当下孙府众人手忙脚乱,不能言表。

  孙绍先卧于贵妃榻上,初时觉着尚可,渐却飘忽起来,便是目光也发直了,直仰着脖颈呢喃:“我不成了……我要去了……”

  他才从南边回来,直至孙府未及两日,便成此态,孙老太太如何承此打击。坐在绍先身侧,哭道:“绍先,你说出这话来,是要伤我的心啊!”

  孙绍先已昏睡过去,再没回应。孙大夫人并孙二太太闻声也纷纷过来,孙大夫人见了绍先那模样便知不好,竟与从前病未好时一模一样。未及开口言语,泪却先涌|出来。

  孙老太太先哭过一回,好险被孙二太太劝住了。她一面拭泪,忽又想起一事,忙唤人过来:“快!把绍祖找回来!”

  孙二太太闻言惊骇不已,“老太太,这事又与绍祖有什么干系?他才在我那里,我见他吃多了两杯酒,就叫他回去睡觉了。”

  “我自有计较,你不必管。”孙老太太任细钟扶着在绣凳上坐了,“他哥子如今这般模样了,做弟弟的来瞧瞧,这事情理中的事。”

  说话间娉钟进来回话:“老太太,白大夫来了。”

  老太太见宛纯等人皆坐着抹泪,便吩咐他们各自的奶妈子:“扶姑娘们往屏风里去。”

  待姊妹五个进去了,娉钟方请白大夫进来。白大夫进了门,先与孙老太太等见了一礼。孙老太太道:“这时候不拘这些礼了,快瞧瞧我这孙儿。”

  白大夫应声,坐下把脉。孙老太太见他面色越发难看,心中惴惴,追问道:“白大夫,我这孙儿?”

  他起身道:“老太太,借您一步。”

  孙老太太于是随他往外来,白大夫这才道:“令孙高热不退,神志已失,肺腑皆损,此系中毒之兆!”

  此言一出,孙老太太踉跄几步,孙二太太忙上前扶住了。孙大夫人听了当下哽咽,转身奔回绍先身侧,哭道:“我的儿,你命怎么这样苦?幼时多灾多病,好容易近些年好了些,偏又坏了!绍先你睁眼瞧瞧妈,好容易咱们一家回了京,你怎舍撒手而去?”

  屋内众人皆哭声难止,孙老太太泪流不已,险些背过气去。就在此时,孙绍祖由人引着进来,见一室哀苦,不由诧异。来时只听人说是孙绍先病了,竟这样重了?思及将才逼着绍先吃了一盅酒,他不由心下打鼓,神态也畏缩起来。

  孙二太太见他迟迟缓缓地过来,上前拧了他膀子上一处皮肉,恨道:“你快说!才领着你大哥往哪出去了?怎么出去时还好好地,回来就成了这模样?!”

  孙绍祖被她拧得生疼,“嘶”了一声,见众人俱注视着自己,口中嘟囔:“不过去绝品楼吃了午饭,另又引着贾府的宝二爷并薛家的薛大|爷等人一并与哥哥见面。用了饭就回来了,回来时还说要回去换衣裳,那时还好好的。若我有一句假话,教我即刻被雷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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