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两全

一个父亲所求的，不过是女儿能开心快乐，爱人也被人爱，从各个方面来讲，晏淮鹤已经很好很好了，就算是挑剔的岳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翁婿两个一时陷入了沉默，一齐看着躺在床上的云仙钰。

        晏淮鹤的手中握著圣果，这果子是他当日从阵眼中带回来的，接触到圣果的那一刻，汹涌的记忆纷至沓来。

        记忆恢复之后，晏淮鹤才发现，原来自己与婉婉在西南还有那样的一段过往，原来在那么早之前，自己就已经愿意为了她去死了。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没想，也没有时间去想，只有一个念头，婉婉不能出事。

        当时晏淮鹤的心情，与他现在的心情，一般无二。

        如果婉婉可以平安无事的话，那么现在就算是让晏淮鹤去死，他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的。

        晏淮鹤早就询问过邹神医了，圣果的效力对于现在的婉婉起不起作用，邹神医摇了摇头，说云仙钰现在这副样子是因为精神力消耗过甚之后，又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反噬导致的。

        圣果就算能修复身体上的所有伤痕，也无法弥补精神力的亏空，如果贸然把圣果给云仙钰服下去的话，倒是暴殄天物了，浪费了这天下第一的灵药。

        晏淮鹤从不信神佛，但是在人力已尽的当下，他诚心祝祷诸天神佛，把他的婉婉还给他，把他唯一的光明，还给他。

        晏淮鹤也曾经想向大祭司求救，但是苦于大鹰与希阿德格拉斯之间有千里之遥，就算是插翅，也无法在七天之内，往返一个来回。

        不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晏淮鹤都不会放弃的，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还是用信鸽以最快的速度给希阿德格拉斯的神殿送去了一封求救信。

        要是大祭司对婉婉的病情有什么办法的话，算一算，今天也应该有回音了。

        晏淮鹤的所料不错，大祭司确实收到了他的求救信，从信上知道了云仙钰身处的险境——大祭司当然知道云仙钰的精神力都去了哪里，火山岩壁上那些发出光芒的阵法图案，每一根线条都沁润着狐妖的精神力。

        那个表面柔弱的女孩儿正在用一己之力，代替了圣树的位置，保佑庇护着这个国度。

        以凡人的身份，做着神的工作。

        如果想要救云仙钰，就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破坏掉这些镇压岩浆的图案，把她的精神力释放出来，让这些力量回到主人的身边，用以对抗“移魂阵”的反噬。

        只是这样的话，尚未长成的圣树无法压制岩浆的力量的话，火山很快就会迎来再一次的大爆发的。

        一个人的性命，与一国人的性命，孰轻孰重呢？

        是救一国的人，还是救一个人？

        大祭司面临着抉择。

        世间安得双全法？

        舍弃哪一边，对于大祭司来说，都是痛彻心扉、不可接受的。

        但是他不得不选，如果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话，移魂阵的反噬之力会一点点蚕食吞没掉婉婉的灵魂，最多七日，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损伤，让她永久地长眠下去。

        而一旦解开岩壁上的阵法，岩浆肆虐，火山爆发，那么希阿德格拉斯就会再一次陷入到生灵涂炭的惨像中，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可以用阵法庇佑他们的狐妖了。

        如何抉择？

        大祭司就这样枯坐了许久，直到金乌西沉，皓月初升，月光从洞口倾撒下来，大祭司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站了起来，留恋地抬头，向着洞口望了一眼，天穹之上明月高悬——此刻照在他身上的月光，也会同样照在婉婉身上吧。

        大祭司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之后决绝地收回了视线，冲着火山抬起了手臂，岩壁上正对着大祭司的那个阵法随着他的动作黯淡了下去。

        在阵法金光黯淡的一瞬间，岩浆仿佛有生命一样，察觉到了什么，雀跃了起来，接二连三地翻起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气泡。

        然而岩浆并没有肆虐多久，随着大祭司的动作，鲜红的血色填补上了金色留下的空白，每有一根金色的线条黯淡下去，就会有殷红的线条填补上。空气仿佛都粘稠地有了重量，沉甸甸向着岩浆压了下来。

        大祭司坚定地、一寸寸地擦去云仙钰留在这个国度的痕迹，然后用自己的鲜血来填补她留下的空白。

        可是鲜血毕竟不是精神力，就算是其中蕴含着大祭司的神力，他想要以鲜血为媒介压制岩浆，也极为吃力。

        这几乎是押上了自己的性命。

        大祭司的脸上，血色迅速地消退了下去，可他的表情依旧是安宁祥和的——如果、如果有一个人必须牺牲的话，那么大祭司会选择让自己成为那个牺牲的人。

        之前大祭司就以身为祭，换来了神的怜悯，就算相同的考验再来一次，再来千千万万次，他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虽然贵为希阿德格拉斯的最高统治者，但是大祭司能够完全拥有的也仅仅只有自己的性命而已。

        随着鲜血与神力的流逝，大祭司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就在血阵快要完成的时候，大祭司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喃喃低语：“不如假装没有收到这封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就好了？放弃吧，放弃的话最轻松不过了，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摇摇欲坠的大祭司一愣，诧异地认出了这是拉吉的声音，时光倒流之后，只有拉吉不见踪影，没有复生。

        大祭司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的，圣树纯白无暇的枝干上忽然生出一块那样刺目的黑斑，怎么会不让人产生联想呢？不过在大祭司把信仰祈祷之力传递给圣树的时候，又没有察觉到丝毫凝滞。

        所以大祭司又打消了这个怀疑，没想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拉吉的声音这样突兀地出现了。

        拉吉的声音就如同他一直以来的执念，像是一条吐信的蛇，嘶嘶地盘上人的腿，冰凉湿滑，使人厌恶：“你只是一个人，又不是神，哪里能够拯救每一个人呢？就算你用自己的性命交换，可是那个人也不会知道的，她不会知道你做出了怎样的牺牲，不会感激你，甚至不会想起你，她只会跟她的心上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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